林榆温柔平静的面孔，在看到遗书上面的落笔后，终于呈现诡异惊恐的抽搐状。她双手抖得厉害，捏着那张纸仿佛重逾千斤。眼眶热胀酸涩，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地簌簌落下。“我哥他……”她声音沙哑晦涩，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时辰内，伍成凯让林榆见完了还留在凌云镇的所有家属。顺序就按苏潼建议那样，先让她看了哥哥的遗书，然后是两个稚龄的弟弟妹妹；最后让她见的，才是她母亲林夫人。“阿榆，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林夫人在空旷幽暗的房子里见到自己女儿，仍旧云里雾里。“娘，女儿不孝，”林榆忽然跪下，含泪给她磕了几个响头，“以后怕是不能再承欢膝下了。”

“你好好保重；还有，让志成与兰儿千万别学他们姐姐。”

林夫人脸色大变：“你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你说出来，我们向大帅求情；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要你知错能改；他会给你重新改过的机会。”

“阿榆，不管怎么样，只有把性命保住；以后总有机会慢慢变好。”

“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啊？”

林榆抱着她泣不成声。但关于细作的事一个字也不提。伍成凯在旁边看着，心情有些沉重。林夫人离开后，林榆红着眼睛向伍成凯道谢：“谢谢你。”

没有把真相告诉他们。让她在最后的时光，不必承受来自亲人鄙夷愤怒指责的目光。“麻烦伍校尉拿纸笔来吧，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写下来。”

大错已铸成，她现在做什么也没法弥补。只能在临走前，求一个安心吧。孙郎，对不起！两刻钟后，伍成凯拿着写了许多名字的纸，心悦诚服又郑重地给苏潼拱了拱手。“郡主神机妙算！”

苏潼唇畔含笑，不出意外问：“招了？”

伍成凯：“招了。”

“不过，”伍成凯迟疑一下，“她想见郡主一面。”

苏潼勾了勾唇。林榆想见她，是想知道她如何从乌孙淳维手里逃脱？“你没跟她提漠北单于死于我手里的事吧？”

伍成凯笑脸一僵：“郡主放心，我一个字都没提。”

他听闻大帅亲兵形容当时看见郡主提着人头的模样，伍成凯就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姑娘看起来甜美可亲，就是手段着实彪悍得有些吓人。“好，那我满足她最后一个心愿，去见见她。”

苏潼道。顺便把乌孙淳维的死讯告诉林榆，让他们在黄泉路上再结伴做一对同命鸳鸯。伍成凯没有进入屋里，他就待在门口。“听说你想见我？”

苏潼笑盈盈走进去，看着神色木然的林榆，淡声道：“你是想看看我过得好不好？”

“还是有什么最后遗言想说给我听？”

“郡主，”林榆大概习惯了人前温温柔柔的样子，虽然她心里妒忌苏潼，但面上还是端着，“你是怎么回来的？”

“他呢？他为了你费尽心思，你为什么不愿意跟他去漠北？”

“你为什么还要回大燕？”

她做细作，就是为了帮助乌孙淳维达成他的心愿。为了他，就算付出性命她也愿意。可为什么最后她暴露了，苏潼还是没去漠北？苏潼勾了勾唇，眉眼透着讥嘲：“林姑娘，你大概忘了自己有父母有兄弟姐妹吧？”

“给漠北当细作当得死心塌地，你父母养育你十几年，也抵不过一个男人几句花言巧语？”

“其实你心里已经想明白了，对吧？”

苏潼往她心上捅刀子，简直不遗余力，“我能回来，证明他肯定有事。”

林榆的声音紧张起来：“他有什么事？难道他不是回到漠北去吗？”

苏潼看她一眼，目光怜悯。淡淡道：“哦，他死了。”

“被我杀死了。”

“什么？”

林榆大震，神情疯狂地盯着苏潼，“不可能。你撒谎，你骗我。”

苏潼不屑地笑了笑：“我没必要撒谎，更没必要骗你。”

“如果不是你非要求见我，也许到死，你都能一直带着美好又遗憾的情怀从容赴死。”

“你觉得，你能为你的情郎豁出一切，包括性命；所以，你觉得你对得起他。”

“你觉得你已经把细作的名单与联络方式都招供，你也对得起你的家人。”

“见过我，你就能安心的问心无愧去死。”

苏潼残忍地戳破她自欺欺人的梦幻泡泡：“可惜，你谁都对不起。”

林榆忽然拔下头上发簪，狰狞地扑向苏潼：“我杀了你！”

伍成凯闪身而入，一脚将她踹飞。苏潼摇摇头，啧啧两声：“不自量力。”

然后走了出去。漠北王庭大帐。乌孙淳维被杀的消息传了回来，十几个部落的领主聚在一块，吵吵不停。“我建议马上召集各族人投票，重新再选出一位单于。”

余无部落的领主道。“眼下我们已与大燕正式开战，没有单于率领，这仗根本没法打下去。”

“重新再选一位？你说得轻巧。怎么选？选谁？”

鬼戎部的领主高声反呛，“谁有能力担当起单于这一职？”

之前乌孙淳维能够成为他们漠北新的单于，是基于乌孙淳维自己有能力有手段。大家觉得跟着他能够令漠北变得强盛。但是现在，他们漠北十几个部落，有哪个领主有这样的威信与能耐？不管选谁做单于，都会有人不服气。“选单于的事可以再商量商量，但是有件事，我觉得必须立刻解决。”

大荔部的领主提出意见，“在前方与大燕真刀真枪开战的将士，都是我们漠北的青壮年。”

“如果没有人领导，这仗还怎么继续往下打？”

“那不是让我们各部的壮劳力白白去送死？”

“我建议，暂时与大燕停战。”

“另外，单于之前在大燕掳了位嫡公主回来；我们可以用她来做做文章。”

其余部落的领主齐齐望着他：“怎么做文章？”

“一个女人而已，难道还能指望用她给我们换一座城回来？”

“还真能。”

大荔领主道，“你们别不信。”

“我们马上就可以拿那个女人跟大燕谈判，试试就知道她价值几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