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几个小时中, 黄濑凉太其实不太清楚，是他们在陪着小清水玩游戏散心，还是小姑娘在无声地安慰着他们这些尚未有过如此体验的前辈们。

　　刚刚升入国中的女生似乎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对每一样设施都显得有些笨拙，却耐心地、捧场地请教着他们。

　　真诚一直都是建立信任关系的必杀技, 加上她的细心和好脾气, 不知不觉, 原本只是打算陪着有些可怜的小姑娘放松一下的篮球部正选们，反倒开开心心玩了起来, 完全忘记原本的目的。

　　甚至因为难得的队友们齐聚一堂，还是在游戏中心这种场合, 比往常还要兴奋。

　　而原本心事重重、担心受怕的女孩子，在嘈嘈杂杂的音乐和人声之中, 也只是心平气和地笑着，好像已经放下了心口沉甸甸的石头一样。

　　即使被赤司告知雾香女士手术成功，也只是愣了下，露出非常惊喜和感激的表情。

　　黄濑凉太那时还在想，即使看起来柔弱又可怜, 但她其实真的很坚强很懂事。

　　直到在医院看见她哭的毫无形象, 胆战心惊地胡乱祈求：“……不要丢下我们、别走, 我还没学会您教的，没有给菅原前辈看成果, 还没有赢过……没有外婆的话, 我连东京都不敢来，更不敢去别的地方, 不要丢下小祈好不好……”

　　抱着亲人的女孩子, 仿佛刚出生没多久掉进水中的小奶猫, 用尽全部力气哭着，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抛弃。

　　赤司征十郎静静地看着，垂眸：“雾香女士，这样，还不足以让您留恋吗？”

　　“……”

　　黄濑凉太才明白那一丝异样——雾香女士，大概并没有很强的求生欲。但大约是自家小孩哭得太可怜，老太太到底心软，轻轻叹了口气。

　　雾香女士虚弱地揉了揉快要背过气的女孩的脑袋，脑袋无力地垂下，手背青筋凸起：“……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真到了命数如此，那也没办法……别害怕，小祈，我好好吃药，好好听话，你也好好长大……”

　　在疲惫到无力说话之前，她望了眼无措的少年们，温和慈祥的笑了起来：“谢谢，你们都是好孩子。还好，小祈能遇见你们，倒也没有那么可怜了。”

　　“……”

　　黄濑凉太后来才知道，这不是小清水第一次因为雾香女士做手术而孤身一人跑到东京。

　　练习赛的时候在二楼看见她的那一次才是。

　　只不过第一次她只是出于担忧和不放心，没忍住跑来了东京，却因为找不到地方才去了帝光想找赤司或者虹村问一下。

　　而那一次，是雾香女士突然病重不得不做手术。

　　或许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那一天小清水提前给外婆打了个电话想问问情况，却被护士告知雾香女士病情加重，现在正在准备手术，她的妈妈正在签字。

　　太过突然，小清水压根无法思考，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坐电车去了东京。

　　黄濑凉太见到她的时候，被她惊怯可怜的样子吓了一跳，对这个亲人生死叵测的女孩子心生怜悯。

　　但还有其他不怀好意的坏人试图趁虚而入。

　　只是好在她毫不犹豫反抗的时候，有其他好心人见义勇为，将试图伸出咸猪手的那人压送往了车站事务所，并联系了警察。

　　警察来之后想联系小清水的家人，小清水却不想让家人担心，慌乱之下，最后联系了赤司。

　　赤司想过来接她，小清水说自己一个人能去，但却半天都没出现。打电话的过程中，敏锐发现女孩子还在车站没有离开。试探了几句才发现她一直躲在卫生间没动。

　　甚至在女孩子手机快没电的时候，才发现她不仅迷路、身上还没钱。

　　这才有了上课期间绿间发的信息。

　　短短半天之内，遭遇如此沉重的一连串事故。

　　而这些都发生在他眼前这个女孩的身上。

　　黄濑凉太无法想象，那孩子当时到底有多难受、是怎么一边道歉一边说出“我很快就会冷静下来”的——尤其是在对外婆的状态心知肚明、甚至害怕到躲起来的情况。

　　但出病房的时候，原本柔静的小姑娘眼睛和喉咙虽然都肿起来，嗓子也疼痛不已，却意外的平静。

　　清水妈妈带着女儿，郑重朝他们鞠躬道谢，又执意请他们吃饭表达一下谢意。

　　她是一位很温柔但也很开朗的母亲，也很善谈，简单聊了自家情况之后，又和少年们聊了几句。

　　“真的很感谢你们主动帮忙，你们都是善良的好孩子，应该被夸奖，”清水妈妈揉着自家女儿的脑袋，温声道，“对不起，耽误了你们上课和部活时间。如果有什么影响，请务必让我和家长或者老师们解释。”

　　她并不因为几人还是学生就随口了之，而是像对成年人一样正色。

　　确认没有影响后，还是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黄濑凉太余光瞥见，她结账时，和赤司单独说了什么，才回去继续照顾雾香女士。

　　而一向不容置喙的沉着少年，居然表现出几分少见的青涩和无措。

　　等清水妈妈走后，赤司回到座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寻常道：“我送你去车站。”

　　清水祈这下倒是乖乖点头同意。

　　走出餐厅，赤司征十郎瞥了眼自然跟在身后的队友们，没说什么。

　　清水祈去便利店给他们买了雪糕。

　　在医院里少年们还后知后觉地小心对待，吃了一顿饭之后倒是自然起来。

　　黄濑接过雪糕的时候，觑着站在一旁提着清水妈妈给的东西的红发少年，小声问清水祈：“话说，小清水你和小赤司是怎么认识的啊？他对你家好像很熟悉诶。”

　　绿间真太郎意外地看了眼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开口。

　　清水祈分了绿间一根，细声道：“小学的时候，和赤司前辈还有绿间前辈一起参加过知识类竞赛。前不久和外婆视频的时候，刚好碰见赤司前辈探望虹村前辈的父亲……我没办法经常来看外婆，就拜托赤司前辈如果有空可以帮忙看看。”

　　她说了一长串，语气有些发蔫，点点头总结道：“……嗯，赤司前辈人真的很好。”

　　黄濑凉太撇嘴，没忍住揉了下小姑娘炸毛的脑袋。

　　小姑娘并没有抗拒，态度很信任，把剩下的雪糕都分了。

　　她湿漉漉的眼睛还泛着红，还有些沙哑的嗓音没什么力气地道：“……说起来，你们部活遇见什么问题了吗？”

　　黄濑凉太随口道：“没有吧，除了小青峰会翘训。”

　　青峰大辉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他：“你有什么意见之前，先摸到我的球吧。”

　　黄濑凉太斗志满满：“我很快就能做到了！”

　　清水祈眨了眨眼，不太想打击他。

　　“……”

　　赤司却正好转过头，瞳孔中的神色随着转换的光线微变：“清水，你看出什么了？”

　　清水祈愣了下，才如实道：“我刚刚看到月刊篮球的报道，感觉前辈们都越来越厉害了。紫原前辈、绿间前辈，还有青峰前辈，最近状态应该都很不错吧。”

　　绿间有些惊讶：“是很不错，你现在连这种都能看得出来吗？”

　　清水祈：“因为进步速度太快了，已经超出我的预期，简直像要突破了一样。”

　　赤司冷静地询问：“个人过于突出的能力会影响队伍的平衡和胜利吗？”

　　清水祈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晃了晃有点发晕的脑袋，拆了根雪糕，咬了一口，冰凉的甜味短暂缓解了喉咙的疼痛，也让大脑稍微清醒一点，才轻声回答。

　　“我对篮球不算很了解，但只要是团队运动，哪一个位置过强，都会影响整个队伍的平衡和风格。但帝光本来就是强校，没有短板，队员个人能力的突出最多也只会影响队伍的进攻模式，不会影响胜利的。”

　　“毕竟有赤司前辈带领球队。”

　　她毫不怀疑这一点。

　　赤司征十郎垂眸，不置可否：“……我去买点东西。”

　　说着，又走进了便利店。

　　黄濑凉太对清水祈刚刚的分析有些好奇。

　　意外对上实现后，女生歪了下头，主动解释道：“我的眼力是赤司前辈指导我的，看得还蛮准的哦——黄濑前辈的进步速度也很快，只是起步比较晚，进步空间还很大，请加油。”

　　大概是情绪波动太大，她现在的状态有些疲惫，说话也很放松。

　　有点像是快要睡着的小猫咪。

　　黄濑的手蠢蠢欲动，被绿间看不过去阻止。

　　桃井五月仗着自己性别一致，快乐地上前抱着小小的女孩子一通乱揉，还一本正经问道：“那小祈有什么建议吗？”

　　“现在还是需要坚持做好训练唔……”

　　清水祈象征性挣扎了几下，随口道：“不过，还继续按照这个速度进步的话，前辈们的能力真的要强到离谱了，国中想再找到对手的话估计不太可能，只能内部对抗，等高中被国青队选上再打向世界什么的——啊，中奖了。”

　　她举起自己手里的雪糕棍：“还有谁要再来一根吗？”

　　紫原敦：“我换个巧克力味的。”

　　他去了趟便利店，和赤司一起回来的时候，听见女生之间说什么“高中生拯救世界”。

　　紫原敦懒洋洋地薅了一把她的脑袋：“才不要，你说的听起来就好麻烦。训练也很麻烦，反正我很强，只要能胜利就好了吧。”

　　他的力气比桃井大好几倍，清水祈只好往五月怀里缩，护着脑袋小声嘀咕道：“按照现在帝光全员的配置，怎么可能输嘛。但是等到高中你们肯定不会一个队吧，紫原前辈不训练的话会被其他前辈的队伍比下去的。”

　　紫原敦不太高兴地咬了一大口雪糕，拎起女生后颈的衣服，威胁道：“我要单手举起你哦。”

　　清水祈还没反应，赤司征十郎就抬眸淡淡道：“别闹。”

　　紫原敦捏了下清水祈的后颈才若无其事松手。

　　清水祈总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但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赤司征十郎递给她一盒润喉糖：“走吧。”

　　他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其他人也习惯性跟上。

　　黄濑凉太笑嘻嘻地试图勾着黑子的肩膀，不仅落空还不小心摸到了青峰被重重打掉。

　　金发少年委屈地摸着手背，又很快恢复精神。

　　黄濑好奇的问清水祈：“为什么说高中不会一个队啊，我还想让小黑子继续给我传球呢。”

　　清水祈含了颗润喉糖，声音不是很清楚：“……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就我看来，前辈们每一个都是十年一遇的天才，包括黑子前辈，能力很特殊所以可能性也很多——总之，像是奇迹一样聚集在了一起。”

　　听正选队员们虽然对这些话习以为常，但从清水祈口中说出时，感觉又有些不一样。

　　黄濑凉太认同地点点头：“帝光篮球部确实很厉害，所以才很有意思！”

　　清水祈笑了笑，有些犯困地打了个哈欠。

　　她慢吞吞道：“前辈们当中会将篮球作为职业的，大概只有一两人吧，其他大概都是单纯当成爱好或者社团活动。既然如此，你们都在一个队伍的话，很难再找到和你们一样奇迹般的队伍了。毫无挑战性的胜利，不仅会难以进步，而且会变得很无聊哦。”

　　“不过真的感到无聊的话，可以试试来打排球，有很多厉害的选手哦。”

　　少女随口夹带私货。

　　“……”

　　没有听到回复。

　　一片安静中，清水祈困惑地询问：“我开玩笑的啦，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赤司征十郎率先开了口，语气平静：“正如你所说，我们大概会选择不同的高中吧。”

　　紫原敦舔了舔手指融化的雪糕，不太情愿：“听着好烦哦，虽然赤仔这么说了，但是我讨厌失败。不过，不能和赤仔一队，也就是说，赤仔以后也是我的对手了吧？”

　　高大的少年漫不经心道：“这样的话，我还是不要逃训了。”

　　赤司感觉到被挑衅，也只是不动声色回答：“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清水祈茫然地睁圆眼睛。

　　她左环右顾。

　　黄濑矜持地点点头：“确实，等我模仿到小青峰的技术，可能也会觉得无聊吧。”

　　原本一言不发的青峰只是冷笑：“等你明天能摸到我的球再说吧。”

　　桃井五月看着她，脸上出现些若有所思的负责表情。

　　绿间抬了抬眼镜，镜片微微反光，他不为所动似的沉着道：“不管在哪里，我都一样会尽人事，保持良好的状态，不论对手是谁都一样。”

　　清水祈：“……”

　　她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下意识往仅剩的安全区、黑子哲也靠近。

　　黑子哲也眨眼，平静地提醒道：“距离我们国中毕业还有一年多，请不要操之过急。”

　　清水祈用力点点头：“对啊，前辈们现在是一个队伍啊！”

　　容貌清秀的蓝发少年补充道：“毕竟篮球是团体运动，我个人实力虽然比不上你们，但是也不会随便认输的。”

　　清水祈：“……”

　　好可怕，她要被气场淹没了！

　　少女被一群人忐忑地围着上了地铁。

　　在颇有些微妙的惶惶之中，她竟然不知不觉开始犯困，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不受控制倒向一边。

　　正因队友之间氛围微妙的变化而感到心情复杂的青峰大辉，手臂上忽然多出一个重量。

　　青峰大辉：“……？”

　　他感受感受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全体视线，僵硬地想将清水祈推到旁边的五月身上，但女生反倒直接往他大腿的方向倒，他迫不得已单手扶住了女孩子的头，求助地看向自家青梅。

　　桃井五月用气音指挥：“手往这边来一点，动作轻一点，别吵醒小祈！”

　　“……”

　　等清水祈到目的地被叫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睡着了。

　　她看着愈发脸黑的黑皮少年，揉了揉发红的脸，歉意道：“对不起……”

　　青峰大辉面无表情：“你确定你这样能回去？”

　　清水祈连忙点点头：“我现在已经不困了……一路上我会一直发信息的！啊，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黄濑立刻凑近：“我也要交换！”

　　桃井五月在征询赤司许可后，干脆把她拉进七个人方便交流建的群：“直接到群里发信息就好啦。”

　　清水祈买了到宫城的票。

　　回来之后，她小心地观察了下氛围，确定他们没有再“针锋相对”之后，才如释重负。

　　少女认真地感激道：“那个，总之，没有什么问题就好啦……今天真的谢谢前辈们了！”

　　除了仍然有些肿的眼圈，她脸上哭过的痕迹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看起来总算像是个正常的国中生。

　　回家之后，她一一报了平安，恢复了日常生活。

　　黄濑凉太私下里经常和她聊天，得知那之后雾香女士身体有所好转、回到了宫城老家时，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

　　在做模特工作的时候见到小清水，和她合作、得知她YouTuBer的身份时，他更是意外又惊喜。

　　他很喜欢看她的视频，看直播被两个姐姐发现时，还向家人们安利。

　　黄濑想，自己大概是很喜欢小清水的，不过这也无可非议。

　　清水祈性格很好、长相也还算可爱，化了妆之后超级漂亮也是魅力点。

　　她很努力，对什么都很认真又负责，有事寻求帮助也能第一时间回应，非常可靠，虽然总是一口一个前辈好像有些冷淡，但又大概是出于感激，对他一直都很包容……这点反差也很可爱。

　　小清水很可爱，和她成为朋友很舒服，被她信任的感觉超级满足。

　　黄濑凉太虽然没想过交往，但能确认，小清水和别的女孩子对他来说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也是她重要的朋友。

　　——因此。

　　当他在东京的病院里，听到雾香女士临走前对小清水的那句“……抱歉，但是小祈，不要害怕……”时，黄濑凉太忽然萌生了一种，想要为小清水做点什么的念头。

　　他想：不要害怕。

　　他想：别不开心啦。

　　但是小清水却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她真的，非常坚强又温柔啊。

　　拍摄结束的时候，黄濑凉太的脑海中仍然化不去少女笃定的神色。

　　直到绿间真太郎发来信息：[见到清水了吗？我们的礼物转交给她了吗？关于聚会的时间，她什么时候有空？]

　　黄濑凉太：“……”啊，他都说了些什么来着？好像全部都忘干净了诶。

　　黄濑心虚地回复：[我现在在拍摄，拍完问！]

　　然后火速在聊天软件上问了清水祈的住址信息：[我有东西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