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一个消息在邺城传开,阮朱琪的心里顿时掀起了千层浪:斛律光凯旋而归,周帝负伤,生死未卜。“是真的,是真的,四叔受伤了……”阮朱琪的勉强笑着送宣十度去迎接斛律光之后,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主子!属下无能,不能替主子分忧!”
齐恕面带愧色,齐方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不懂两人的对话。齐恕怕齐方不明白情况,说错了话,小声说道:“方才见芸香姑娘出去为主子寻东西去了,怎地半晌未归,方弟去看一眼吧!”
齐方闻言,瞥了一眼阮朱琪忧愁的表情,识趣的离开了。“主子可要召见韩大人?”
齐恕想了想,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便想到了韩长鸾。“叫他来有何用?四叔远在千里之外,纵使是我去见了四叔,也是于事无补。”
阮朱琪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高纬,你伤了四叔!你居然伤了四叔!”
“主子……”齐恕忍了忍,还是说了出来,“两军交战,必会有伤亡,况且射伤主上的不是齐帝,是斛律将军啊!”
“若不是他指使斛律光去应战,还想出那等偷鸡摸狗的主意,四叔怎么会受伤!”
阮朱琪怒得顺手抄起一只杯子就砸到地上。“冷静,冷静,我要冷静!”
阮朱琪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过了一会儿,阮朱琪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意,淡淡道:“怎么能这么生气呢?那可是陛下啊!陛下此刻应在端门为右相大人接风,这等场合,本宫怎么能不陪伴君王左右呢?”
端门外,齐军队列整齐,为首的斛律光庄严地将头盔抱在胸前,对着宣十度行了一个正规的君臣礼,正欲想宣十度汇报之时,一抹艳丽的鲜红色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下慢慢走过来。宣十度的视线很快被那抹鲜红色吸引,斛律光微微皱眉,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阮朱琪。阮朱琪走近,一股浓烈的兰花的香气袭来,斛律光眼里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意味深长地看着阮朱琪。这目光里有拷问的意味,阮朱琪很快便读了出来,忙不迭地躲闪开。斛律光眼中透露着些许失望,心中百味陈杂地听阮朱琪娇柔的对宣十度说话。“臣妾见过陛下!”
阮朱琪微微屈膝,故意伸手要宣十度拉她起来。宣十度微微一笑,一手握住阮朱琪的手,另一手挽过阮朱琪的腰身,好不亲昵地说道:“爱妃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一会儿没看见朕,想朕了?”
斛律光脸色立刻变得青白,阮朱琪模样娇羞地轻捶了宣十度一下,道:“陛下怪没正经的!臣妾是听说爹爹凯旋而归,特意过来看看的。”
“娘娘有心了,老臣一切安好!”
斛律光声音里明显透露出不悦的气息。“爹爹为何对女儿这般冷淡,莫不是女儿什么地方惹爹爹不悦了?”
阮朱琪连忙用手帕遮住半张脸,眼里闪烁着泪光似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一丝微笑:爹爹莫怪我,怪只怪爹爹太骁勇善战,让四叔吃了大亏!“柳妃娘娘不辞辛苦来看右相大人,右相大人竟这般不领情!大人须知这因风苑里端门有多远,柳妃娘娘一路过来有多劳累!大人不体谅娘娘的辛苦也就罢了,何苦对着自己女儿摆着一张臭脸呢!”
穆提婆忽然站出来帮阮朱琪说话。阮朱琪有一瞬的错愕,眼角的余光瞥见韩长鸾对她使了个眼色,心里明白了个大概,连忙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说道:“穆大人不要胡说!爹爹心里自然是心疼本宫的!”
“既是心疼娘娘的,为何不见右相大人脸上有喜悦之情?”
穆提婆很是配合地接着说下去。阮朱琪似是底气不足地往宣十度身上靠了一下,扯了扯衣袖,语气勉强地说道:“爹爹征战辛苦,有些累了,并不是穆大人说的没有喜悦之情。爹爹心里是喜悦的……对吧?”
“娘娘的心意,老臣感激。只是娘娘也当分清场合,陛下接见三军将士的地方,岂是娘娘来的?”
斛律光表情异常严肃,一本正经地教导着阮朱琪,“娘娘当知自己的身份,妃妾怎么能同君王并肩面见群臣呢?”
这番话说出来,阮朱琪早已料到了,斛律光性格耿直,怎会容许她这般造次。就在来之前,她已经盘算好了怎么对付斛律光,可到了这一刻,她还是忧犹豫了。斛律光伤了阮文邕不假,可斛律光待她的好也不假。即便是此刻的训斥,也是慈父在教诲自己的女儿。阮朱琪沉默地低垂着头颅,宣十度轻轻将她的脑袋按到自己胸口,目光阴沉地同斛律光对视着:“柳妃为何不能同朕一起接见臣下?”
斛律光心头微微一震,义正言辞地回答道:“妃妾是妾,皇后才是正妻,妾室不能随意见客,更何况是陛下的妾室?”
宣十度的拳头默默的握紧了,阮朱琪依稀隔着衣服感觉到了宣十度紧绷的肌肉。“妃妾!”
宣十度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两个字,接着道,“那么,依爱卿的意思,柳妃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朕是否该罚她呢?”
“陛下英明!柳妃不仅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该穿大红的衣服!陛下当交于皇后,按宫规处罚!”
斛律光面色不改。眼见着宣十度的脸色越来越差,阮朱琪隐隐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了,这已经违背了她的本意了。阮朱琪连忙对着宣十度跪下,道:“臣妾知罪,愿受惩罚!”
“起来!”
宣十度怒吼一声,阮朱琪有些吃惊,忙道:“陛下,右相大人说得对,臣妾确实做错了,该罚。陛下……”“朕叫你起来!”
宣十度又吼了一声,不顾斛律光的反应,直接将阮朱琪拉了起来,“都给朕听着,即日起,柳妃见了朕不用行礼,柳妃随时随地都可以出现在朕的身边,任何人不能以任何理由阻拦。至于爱卿说的大红色的衣裳,若是柳妃不能穿,那么,以后北齐便不许再出现大红色的东西了!”
“陛下!”
斛律光往前迈了一大步,单膝跪地抱拳说道,“祖宗礼法不可废弃!请陛下收回成命!”
“哼!”
宣十度冷笑一声,“祖宗礼法大得过朕吗?”
斛律光猛地一震,抱拳的双手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陛下,右相大人应是征战辛苦,太过劳累才会出言不逊。还请陛下看在右相大人为国效力的份上,不要计较右相大人今日言辞上的失误!”
韩长鸾忽然站了出来。阮朱琪会意,也说道:“陛下莫要生气了,爹爹也是为了陛下好,陛下可不能责怪爹爹的!”
说着,阮朱琪还故作撒娇的姿态,摇了摇宣十度的胳膊。穆提婆脸上闪过一丝不甘心的神色,看了一眼韩长鸾之后,也不得不说道:“柳妃娘娘说得对,右相大人为人耿直,虽话不中听,但目的也是为了陛下好。右相大人看来是累极了,陛下就让他回去休息休息吧!”
阮朱琪心头一惊,下意识跟韩长鸾互视一眼,两人的脸上皆有些惊讶:穆提婆这意思是要宣十度削了斛律光的权力。韩长鸾微微点了点头,阮朱琪心里挣扎一番,这结果自然是她想要的,可她不曾想过会来的这般快。阮朱琪还不曾下定决心要给斛律光最后一击,斛律光审视的目光就已将阮朱琪狠狠盯死。阮朱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被宣十度察觉到。宣十度脸色不悦,搂紧了阮朱琪,说道:“斛律爱卿既然累了,就回府养着去吧!什么时候精神养好了,脑子不糊涂了,再来见朕吧!”
“老臣清醒得很,老臣还不曾糊涂!”
斛律光声音的中气十足,每一个字都让在场的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啪”地一声,宣十度猛地扯下斛律光的马鞭,一只手掰断,然后对景礼说道:“传朕旨意,右相斛律光,退周师有功,晋封为太师。其右相职务繁重,朕体恤斛律光年迈,特允由大理寺少卿韩长鸾代劳!”
“陛下!”
“斛律太师还不谢恩!”
穆提婆急忙忙大声说道,打断了斛律光欲争辩的话。“韩大人,本宫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端门接风之事不欢而散,宣十度因有事去了元福宫见胡太后,阮朱琪便设法秘密召见了韩长鸾。“娘娘所谋之事,迟早要走这一步。让斛律光对陛下死心,才是对斛律光最大的保护。”
韩长鸾冷静地分析道。“本宫所谋之事?”
阮朱琪笑了笑,“看来韩大人很了解本宫,甚至比本宫还要了解!”
“娘娘说笑了,长鸾只是娘娘手中的一枚棋子,棋子该怎么走,看得是下棋之人。棋子又怎么会知道下棋之人的想法呢?”
韩长鸾微微低垂着眸子。“你不必这般谨慎,韩大人的聪慧,本宫是知道的。本宫的身份,本宫要做的事,韩大人早已洞悉了。既是如此,便不必在打哑谜了。”
阮朱琪淡淡地说道,“韩大人既选择了帮本宫,本宫也就不怕大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