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神色慌张,被竹郡守这么当头训斥一下,一时间支吾着不知该先说什么:“不好了……小人不是无意的……小人……小人……”斛律光一听便知前方除了事情,见小卒这般吞吞吐吐说不出个什么,心里又气又急,道:“是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了?出了什么事便快说!耽误了军情,看老夫怎么处置你!”
斛律光说着,眼神恨恨地瞪了一眼竹郡守。小卒慌得一下跪下了,道:“不好了!周军以将洞口牢牢堵死了!”
“什么?!”
斛律光大叫一声,痛心疾首地说道,“老臣早说过,阮文邕一眼便能看破我们的计谋,陛下竟这般延误军情!这下好了,叫阮文邕那贼又夺了先机了!哎呀!”
斛律光的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一小将策马奔过来。“报……”小将未等马儿停住,便从上面跳了下来,在地上到了几个滚,滚到斛律光跟前,道,“禀报将军!黄宪大军从后侧增援晋阳城内,如今,城内的军队已经从南门破出,跟黄宪大军会合,正在往我们这边开进!”
“胡说!围守晋阳的军队难道抵挡不住周军吗?”
斛律光脸色已经不能更铁青了,远远地看去是一片漆黑。“回将军话,领队的赵德振将军一见周军从城中破出,便带着兵马撤离了,只等着将军下一步的指示!”
这小将也算是有几分胆识,竟敢说上级将领的不是。“庸人!”
斛律光怒骂一声,“传我军令!由侯良哲将军取代赵德振指挥中军,就是死也要给我挡着周军!告诉侯良哲,老夫随后便到!”
“是!”
小将立刻翻身上马,扬尘而去。斛律光转身对着宣十度跪下,开口道:“陛下,如今形势紧急,望陛下……”“朕明白!”
宣十度没有等斛律光说完,便抢先说道,“斛律将军快去吧!朕在这里静候将军的佳音!将军放心,朕这里不需要将军分心的!”
宣十度一边说着,一边摆摆手让斛律光快点走。斛律光脸色微变,上前抓住宣十度的手,道:“陛下!此战输赢,关乎北齐生死存亡!周军有阮文邕坐镇,陛下也当随老臣同去,以慰军心啊!”
宣十度脸色大变,慌慌张张要甩开斛律光的手,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伤了朕可怎么办?朕要是死了,你们赢了也没意思啊!朕不去!朕不去!”
“陛下!”
斛律光急躁不已,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大丈夫死于国,值了!况且,陛下只是远远地看着,老臣以性命担保,保证陛下毫发无损!”
“朕说了,朕……”“陛下!”
阮朱琪连忙开口劝道,“斛律将军说得对,陛下不过是远远的看着,不会有事的。臣妾愿随陛下同往!”
“朕……”宣十度眼里似是有些犹豫不决,阮朱琪轻轻扯了一下宣十度的衣袖,微微点点头。“那边去吧!”
宣十度不经意地叹息了一声。斛律光迅速为阮朱琪和宣十度安排好了战车,为了安全起见,宣十度让北溟和红枫带了两千人将高恒送回邺城。临走时,高恒很是不舍地看了眼宣十度,道:“儿臣走了,父皇保重!千万莫要太劳累!”
说着,高恒还往阮朱琪这边看了一眼。阮朱琪脸上一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让宣十度说,便打发北溟拖着高恒走了。大军出战在即,斛律光出人意料地亲手将阮朱琪扶上战车,低声道:“今日之事,多谢娘娘!”
阮朱琪淡淡一笑,道:“将军不必谢本宫,本宫只是不想看北齐输了这一仗。另外,本宫不妨告诉将军,本宫免贵姓阮文!”
斛律光脸色微白,嘴唇明显颤抖着,看着阮朱琪笑意盈盈地扑进宣十度的怀里。军队慢慢开始拉动起来,速度越来越快。宣十度取出丝帕对折一下,遮于阮朱琪面前,道:“灰尘太多,挡一挡。”
阮朱琪闻言,眼中微动,心里漾起几层波澜。“多谢!”
两个字从阮朱琪的嘴里轻轻说出来,几乎被轱辘声淹没殆尽。视野内开始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愈来愈多,越来越近。不远处的厮杀声已经听得清清楚楚,斛律光手一挥,将战车停在了离交战点还有两里远的地方。“二郎们!陛下亲临督战,今儿个就叫周军看看我们齐人的厉害!”
斛律光大喝一声,举刀冲进厮杀的双方中。两里开外,那个熟悉的深邃的眼神,即便看不清也能感受得到。阮朱琪定定地看着一袭肃穆黑色战袍的阮文邕,眼里氤氲起一阵水雾。五年了,五年都不曾见过四叔了!阮文邕是凡事喜欢亲力亲为的人,此刻,他正挥剑带领着周军拼杀。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不一会儿,阮文邕身边的护卫便被蜂拥上前的齐军冲散了。阮朱琪心中一紧,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阮文邕的一举一动。几把长矛在阮文邕身边挥来挥去,好几次都险些刺到阮文邕,阮朱琪紧张地出了一身冷汗,手冰凉的,不住地颤抖着。“别怕,他不会有事的!”
宣十度忽然安慰了阮朱琪一句,紧紧握住阮朱琪的手。阮朱琪定了定心神,转过头向宣十度感激一笑,再回过头去却见斛律光一路砍杀,直逼阮文邕。“这怎么得了!四叔岂是斛律光的对手!”
阮朱琪紧张地身体前倾,有一种欲冲出去的姿势。阮文邕本是专心致志地跟扑上来的齐军较量着,忽然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阮文邕伸手捂了一下胸口,竟向阮朱琪这边看了过来。阮朱琪见此举,反射性地往后一靠,紧紧贴在了宣十度的胸膛。隔了老远,阮文邕看不真切,况且阮朱琪的脸被遮住了,阮文邕只隐隐觉得这身影跟心里的那道影子很相像,皱眉多看了几眼。这一分心,却是让斛律光捉住了机会,大刀挥起砍向阮文邕的后背。“不要……”阮朱琪脸色煞白,惊慌大呼一声。“嗖”地一声,一个石子从宣十度手里飞了出去,正好打在了斛律光的刀上。阮文邕听到身后异动,连忙转身迎敌。阮朱琪虚脱似的瘫软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斛律光!你好生无耻!竟敢偷袭我们陛下!”
黄宪终于摆脱了纠缠住他的齐军,三两下策马至阮文邕身边。“想动我们陛下,先过了黄某人这关!”
两把大刀在空中相会,黄宪和斛律光本事相当,一时半会分不出胜负,阮文邕趁此机会,向后退了些距离。“齐东!去帮黄宪大元帅!”
阮文邕一个口哨召来了齐东,让他加入了斛律光和黄宪的打斗之中。斛律光被两人夹击,加上刚才被来自齐军的石子弹了一下,心里本就有些不安,这些招架不住,便喝到:“黄宪老儿,老夫敬你是英雄,跟你单打独斗,你竟叫帮手来!难道不怕胜之不武吗!”
“嗬!”
黄宪的性格豪迈但不似斛律光般刻板,道,“兵法诡计也,在战场上只要赢了便好,谁会管你是怎样赢的?黄某人胜之不武,那么斛律将军偷挖地道的行为又该说是什么呢?”
“废话少说!斛律老儿受死吧!”
齐东正为斛律光两次险些杀了阮文邕而愤恨,如今得了这等机会,岂会不跟斛律光死缠到底!当下便和黄宪练手,逼的斛律光连连后退。齐军士兵们一见斛律光都快退到宣十度的战车处了,心下也慌张了起来:主将都招架不住了,他们这些小卒子还挡着作甚!一个个都有些胆怯起来,不敢贸然冲向前,而是跟着斛律光节节后退。“快快!后退五里!”
宣十度对着驾驶战车的马夫大吼一声,“没看见他们都快杀过来了吗?”
此时,侯良哲离宣十度最近,一听宣十度这边有动静,立刻纵马奔了过来,也顾不得周军士卒趁机在他身后砍了两下。侯良哲一把拉住战车的马缰,对宣十度说道:“陛下,战场之上,进进退退是常有的事。我军尚未有败势,陛下若是率先弃部下而退,必将乱我军心!”
“什么常有的事!你难道要看朕在这里被他们砍伤了才肯让朕走吗?”
宣十度气急败坏地吼道,“朕乃是天子,天子受了伤,是你能担待得起的吗?还不松手,朕要回宫!”
“陛下!”
侯良哲急的脸色通红,死抓着缰绳不放。宣十度跨步上前,从马夫手里夺过马鞭,一鞭子重重抽在侯良哲的手上。侯良哲一个不防备,疼得手一松,缰绳脱手而去。宣十度不再给侯良哲任何机会,直接站在马夫的位置上,长鞭一挥,将战车掉了头,扬尘离去。阮文邕见状心下大喜,立刻向斛律光喊道:“斛律将军,你家主子已经气逆而去了,不如归顺了朕,朕照样赐你高官厚禄!”
斛律光脸色大变,果然,宣十度一跑,齐军的阵脚便乱了起来。斛律光奋力跳出齐东和黄宪的夹击,对齐军士兵吼道:“儿郎们莫慌!跟老夫一起杀敌!”
齐军的士兵们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仅有小部分跟随斛律光的人还在杀敌,其余的都跟着宣十度逃亡而去。“回来!都给老夫回来!”
斛律光的吼叫已经无济于事,齐军气势大减,阮文邕趁机挥军乘胜追击。阮朱琪从方才的惊吓中慢慢走出来,这才注意到宣十度正在策马远离战场而去,立刻不解地问道:“陛下这是作何?”
宣十度见已跑了较长距离了,便将缰绳丢回马夫手里,自己纵身回到阮朱琪身边,道:“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我们还是走远些好!我们回邺城,这里交给斛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