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邕只是淡淡瞟了一眼，没有动手。宣十度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跟皇家的人打交道就是麻烦，邕皇是不是需要人来试茶呢？”

宣十度说着，举起另一杯茶，小啜一口，接着说道：“这下陛下可以放心了吧！”

阮文邕没有说话，举杯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宣十度淡淡一笑，道：“看来这新雪煮茶，不是很合陛下的口味！”

“朕不喜茶，朕向来只喝白水。”

阮文邕的声音跟这天气一般的温度。“受教了！只有白水，才不担心会被人不知不觉掺了东西。”

宣十度又抿了一口茶，“像这茶水、酒水之类的，味道重一些的，被人掺了东西都不知道。陛下方才担心高纬在里面下毒，可高纬觉得，亲近之人下毒才是防不胜防啊！陛下说呢？”

阮文邕面不改色，道：“你以为手里抓着柳文栤和李安，就可以在絮儿面前，颠倒是非了吗？朕以为，相比于他们两说出的话，絮儿会更感兴趣，安乐候是否真的失忆这件事。”

“呵呵”宣十度轻轻一笑，道：“可微臣知道，陛下不会让长公主对这件事有所怀疑的。”

阮文邕脸色微变，目光扫到小院一角一个很不起眼的小房间时，微微顿了一下。那是宣十度的书房。宣十度懒洋洋地站起身，阮文邕已大步向书房走去。宣十度脸上有些迟疑，快步追上之时，阮文邕已一脚踹开了房门。这动作跟阮朱琪还真像！宣十度心道，这叔侄两都动不动就喜欢踹门。雪地反射的光芒照进屋内，正中间的一副冯小怜的画像映入阮文邕的眼中。阮文邕犀利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屋内，墙壁上跟上次阮朱琪看见的一样，全是冯小怜的画像。“你便是这样把絮儿气走了的？”

阮文邕的脸上看不出喜怒，眼睛直直地盯着正中的一副。“此乃亡妻柳絮，微臣亲手所画，不知陛下为何对这些画这么感兴趣？”

宣十度忽地又开始在阮文邕面前装傻充愣起来。“收起你的这一套，朕不似絮儿一般单纯，什么都相信！”

阮文邕狠狠的瞪了宣十度一眼，“她性子虽野，但是个极易受伤之人。你这样伤害她，朕是不会轻饶了你的！”

“微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宣十度装作不懂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阮文邕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径直走到正中的一幅画像下，伸手扯着画卷的最下面，用力一扯。冯小怜的肖像飘落下来，画卷后面，极细腻的工笔画，画着男装的阮朱琪。阮文邕一时间也看愣了神，画上的阮朱琪，调皮的小表情在宣十度的笔下栩栩如生，仿佛是真的阮朱琪在眼前一般。阮文邕忍不住伸手去触碰了一下画中阮朱琪的脸颊，当手指碰到宣纸之时，迷离的眼神瞬间清澈起来。阮文邕转过头看着宣十度，道：“你画的那个不知名讳的女子，虽是极其用心，但工笔之中的刻板，依旧可以看出你的心中并没有这个女人。心中所系之人，即便不善作画，依旧能将一颦一笑活跃于纸上。高纬，你的心里藏着絮儿，可你刻意躲着她。你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阮文邕的眼神变得狠戾，似是一批狼在盯着自己的敌人一般。宣十度走上前，轻轻抚摸了两下画卷，然后拾起冯小怜的肖像画，重新盖上去，道：“高纬此生和长公主缘分已尽，自知不可再强求。高纬惟愿长公主能得一真正能守护她一辈子的人，而不再为高纬这等无谓之人烦忧。”

“这可是你说的！”

阮文邕说道，“若是日后你敢告诉絮儿，说你记起了以前的事，别怪朕不给你留活路！”

宣十度的嘴角扬起意味未明的微笑，阮文邕不愿再同宣十度多说，留下一句：“朕告诉你，即便有柳文栤和李安在手，絮儿也是不会相信你的。朕不杀你，你也不要自作聪明，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耍心机！”

便扬长而去。阮朱琪在宫里住了月余，阮文邕借口麟趾宫离九华殿太近，恐沾染了晦气，略带强迫性质地将阮朱琪留在未央宫。阮朱琪倒也不是很反对，原本阮文邕的住处她去住也是常事。况且每每阮朱琪在后宫看到一些不知品位的女子私下里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检点什么的，阮朱琪更是要让她们看见阮文邕对她不一般的地方。一群无脑的女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就算了，连朝堂的文官也开始对这件事议论纷纷。阮朱琪就纳闷了，跟自己的叔叔同处一室就这么不能让人接受？阮朱琪觉得烦闷，想了想这宫里恐怕就只有柳瑛能听她说这些烦心话了。趁着早上风和日丽，阮朱琪带着红枫往承明殿去。到了承明殿，殿外懒懒散散的几个看守侍卫让阮朱琪觉得有些奇怪。阮朱琪走上前，竟也无人通报。再进去之时，殿里竟是空无一人的。“德妃娘娘呢？”

阮朱琪抓了一个侍卫质问。侍卫颤颤巍巍，虽不知道阮朱琪的身份，但也知道是个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暗地里便将阮朱琪认作宫里的贵人。心里懊恼自己看守着空荡荡的宫殿怎么还会招惹到贵人，便急忙说道：“回贵人的话，德妃娘娘一个月前就被贬去冷宫了。”

冷宫？阮朱琪心里一惊，难道是因为柳月的事情牵连到柳瑛了？阮朱琪也是事后才从红枫口里得知刺杀之事是柳月指使的，这些天自己烦恼一些事情，倒忘了柳瑛这茬了！阮朱琪立刻丢开弄错了身份的侍卫，一边急匆匆向冷宫跑去，一边喝道：“你给本宫记住了！本宫乃是长公主！再敢乱叫，小心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侍卫闻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用手捂着嘴，直到阮朱琪消失在视野中。冷宫破败的气息扑鼻而来，阮朱琪站在门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往里面走。“瑛姐姐，瑛姐姐？瑛姐姐在吗？”

黑漆漆的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容憔悴的柳瑛在看见阮朱琪的那一刹那，脸上露出了如同今日的阳光一般的笑容。“是殿下来看柳瑛了啊！”

柳瑛说着，眼角有些湿润了。这一个月来，这里除了每日按时来送饭的人之外，一个人影也没有。柳瑛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阮朱琪连忙上前扶住柳瑛，心疼地看了眼柳瑛消瘦的身体，道：“是絮儿不好，絮儿太久没想起来瑛姐姐，害瑛姐姐在这里受苦了！”

“殿下能再来看柳瑛就好了！柳瑛还以为，殿下知道了姐姐的事情之后，便再不会理柳瑛了！”

柳瑛有些激动地握着阮朱琪的手。这一个月来，多少次想死的心都有了，若不是为了……柳瑛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不会的！不会的！瑛姐姐是瑛姐姐，柳月是柳月！是四叔错怪瑛姐姐了，絮儿这就带姐姐出去！”

阮朱琪立刻拉着柳瑛要往冷宫外走，柳瑛却僵持着，不肯跟阮朱琪走。“瑛姐姐！”

阮朱琪急了，心里清楚柳瑛是个墨守成规之人，没有阮文邕发话，是不会自己离开的。果不其然，柳瑛说道：“陛下给我的旨意是，削去封号，打入冷宫。这是圣旨，在陛下没有新的圣旨之前，柳瑛是不能自己离开的！殿下的好意，柳瑛心领了。”

阮朱琪劝说了好一会儿，柳瑛还是坚持着不肯跟阮朱琪离去。阮朱琪正欲去找阮文邕讨要圣旨的时候，往冷宫送饭的内侍便吆喝了一声：“吃饭了！”

然后从门外丢进来一只破碗。碗里几根白菜叶子，搭在白米饭上，这就是所有的饭菜了。从始至终，送饭的内侍都没有进来一下。阮朱琪眼疾手快，从柳瑛欲抢过饭碗的手中夺过碗来，还未放到面前，便有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这一个月来，这些狗奴才便是这样招待你的！”

阮朱琪怒地将碗摔了个粉碎。刺鼻的酸臭味弥散开来，柳瑛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不由得干呕起来。阮朱琪眉头一皱，这样子像极了自己当初怀了高恒的时候，难道说……阮朱琪还没来得及向柳瑛发问，送饭的内侍便听着院内摔碎瓷碗的声音进来了。瓷片碎了一地，饭菜都洒在地上，内侍一见这模样，两根眉毛都竖了起来，尖着嗓子吼道：“嘿！怎么着！还耍起脾气来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德妃娘娘吗！我告诉你，在这里，有的吃就不错了！”

“放肆！”

阮朱琪怒吼一声，瞪着这个大放阙词的内侍，道，“即便是冷宫的废妃，也不是你这狗奴才能随便指手画脚的！”

“嘿！”

这个内侍显然是常年在冷宫当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根本不认识阮朱琪，便道，“哪里来的丫头？还跟魏总管我杠上了！你私闯冷宫的罪名，魏总管我还没给你安上呢！”

阮朱琪给了红枫一个眼神，红枫会意，一个反手擒拿就轻而易举地将自称是“魏总管”的人拿下。阮朱琪冷笑一声，道：“一个冷宫送饭的内侍，也敢在本宫面前自称是总管？本宫告诉你，就连你们的何总管，也不敢在本宫面前造次！红枫，给本宫废了他这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