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黄宪,阮朱琪回到未央宫,看到跪了一地的太医就心烦不已。明明说只是因为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为何过了两天了,阮文邕仍不见醒。今早一怒之下,叫这群庸医在这里跪了一整天。当然,何泉也不敢真的叫这些人跪一整天,生怕哪个坚持不住的人跟阮朱琪说了实话。是以阮朱琪一离开,何泉便让他们起身;只待阮朱琪归来的时候,再做足样子。看着这群人一点胆怯的样子都没有,阮朱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一群废物!跪了一天了,谁能告诉本宫,陛下何时能苏醒?”
老头子倒是在阮朱琪面前胆大些,站出来说道:“原本是三两日便能醒的,可公主给陛下灌了安神的药汤,是以苏醒要延迟个几日。”
阮朱琪一下子就被哽住了,竟然还说是因为自己给阮文邕喂药的缘故,才让阮文邕昏睡不醒的。阮朱琪怒掀桌,道:“即便是按你所说,本宫给陛下的药物也是经过你们的讨论的。怎么现在陛下不醒,你们束手无策还怪到本宫头上了!”
这一番大的动静倒真的唤醒了阮文邕,只听得阮文邕呛咳了一阵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啊!陛下醒了!”
老头子欣喜地指着阮文邕。阮朱琪回头,见阮文邕确实是醒了,便没好气地将满屋的庸医赶了出去。“四叔觉得怎么样了?”
阮朱琪连忙扶起了阮文邕。阮文邕看了何泉一眼,只见何泉微微向他点了点头,便知阮朱琪还未得知一切。心下稍安,阮文邕道:“似乎睡得有些久了,絮儿方才为何跟那些奴才闹脾气?”
“还不是为了四叔!”
阮朱琪顿时觉得委屈了,头一次被一个太医给顶撞的感觉,真是糟透了,“四叔昏睡不醒,那群人偏说是我给四叔灌的安神药弄出来的,絮儿好冤枉啊!”
阮文邕含笑点了一下阮朱琪的额头,道:“谁叫你这么妄为,连天子都敢随便灌药,还有没有人能制住你了!”
“他们说四叔是太累了,絮儿只是想四叔多睡一会儿,哪儿晓得四叔一睡就是三天!”
阮朱琪鼓着嘴撒娇。阮文邕笑道:“好啦,四叔知道了,都是他们没本事,还冤枉我的好絮儿!”
连日来阮文邕的气色渐佳,却在听说了阮朱琪在他昏睡之后做的这些事之后,干脆甩手看着阮朱琪在奏折见抓耳挠腮。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能有几天,能够让阮文邕静静地看着阮朱琪。阮文邕心里渐渐淡然起来,有些事抓的太紧,反而得不到什么;像这样退了一步,得到的宁静也未尝不好。虽然这种岁月静好的日子不会长久,终究他和他的絮儿还是要分开的。“朕这一病,你倒是手脚利索地将朝堂上的人事调动了。”
阮文邕意有所指,阮朱琪心里清楚地很,他说的是柳文栤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了,文栤哥哥的才气不比柳伯父差,为何四叔偏偏不给文栤哥哥施展才华的机会呢?”
阮朱琪瞥了阮文邕一眼,“若是四叔懂得礼待贤才,文栤哥哥恐怕也不至于一定要将父皇死因的真相告诉我。”
阮文邕脸上尴尬了一把,竟有些孩子气地嘟囔了几句:“柳文栤这小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从你住到长安开始,就觊觎你。当年你来长安的时候,他还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胆子也忒壮了,天天跑到府上来找你。”
“咳咳……”阮朱琪假意咳了两声,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阮文邕,“四叔,似乎文栤哥哥就比你小一两岁吧!”
叔侄两相视一眼,都忍俊不禁地笑了。阮朱琪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手头上的奏折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亏得阮文邕天天对着它们,难怪积劳成疾了!“朕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些朝堂上的东西,怎么这一回倒像是上瘾了一样。”
阮文邕打趣着说道。阮朱琪的模样很是憋屈,像是迫不得已在做这些事一样,道:“絮儿做这些,还不都是为了四叔能快点好起来吗?我又不是四叔,对这些东西没有特别的爱好。四叔还是赶快把自己养强壮了,自个儿来处理吧!省得我总是拿着问你。”
阮文邕淡笑,心里很是明白阮朱琪此举并非单单地因为自己,便道:“高纬小儿闲在府中很久了,这些天朕不上朝,只怕他连安乐候府都不会出。就跟某人一样。”
阮朱琪警惕地看了阮文邕一样,问道:“四叔究竟想说什么?”
“你啊,”阮文邕摇摇头,上前将阮朱琪手里的折子收了起来,“借口帮朕处理政务,窝在这未央宫不肯出去一步,难道不是在躲避什么吗?”
阮朱琪不愿承认,又装模作样地从一堆奏折里取出一个,边看边说:“才不是!边关战火烧的正旺,我可不想一个不留神就成了亡国公主。”
“强词夺理,你不就是怕高纬小儿依旧不知好歹,将你拒之门外吗?”
阮文邕叹息着点破了阮朱琪的意图。虽然说到这里,阮文邕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可是仔细一想,除了宣十度恐怕也没人能好好照顾他的絮儿了。从小到大,所有阮朱琪的麻烦都是他去解决的,他以为这是对阮朱琪最好的保护。却在近日发现,这种保护,让阮朱琪学会了躲避。若是他能让阮朱琪一直躲避下去,他倒是情愿保护她一辈子。可惜,阮文邕已经没有时间给阮朱琪提供避风的港湾了。心里有一阵不甘,但人总要在现实面前低头,尽管他曾是不可一世的阮文邕。阮朱琪盯着手里的奏折沉默良久,阮文邕又说道:“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国泰民安,除了边关突厥那点事,别的什么都正常。朕说了突厥交给黄宪就好,用不着你瞎操心。”
阮文邕正欲合上奏折,阮朱琪却忽然将折子拍在桌子上。阮文邕脸色微变,便见阮朱琪脸色不佳地说道:“黄帅出事了!”
阮文邕粗略地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内容,原本十拿九稳的胜仗,却因黄宪在大漠迷了路而错失战机,让突厥王胜了一场。恒州已经沦陷,黄宪还在苦苦抵抗。而镇守永丰的展越和镇守东燕的羽弗尘却迟迟没有支援的意思。这倒是怪得很,展越和羽弗尘多年来就是黄宪的左膀右臂,为何这一次竟配合不上黄宪。阮文邕眉头微皱了一会儿,复又对阮朱琪说道:“黄宪近年来的计策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不过是他的伎俩罢了,不必惊慌。”
阮朱琪不知这话是在骗她还是真话,但看阮文邕不慌不忙的样子,估摸着即便有事也无大碍。叔侄两静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阮文邕道:“出去走走吧,剩下的事情交给四叔就好了。絮儿要面对的事,比这些重要多了。”
阮朱琪看了几眼阮文邕,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我不知若还是被拒绝,我该怎么办。”
阮朱琪眼里的落寞与无助,让阮文邕心疼不已,连忙轻轻抱住她,安慰道:“不怕,你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他是我们的废帝降臣。拿出你以前蛮横的样子,难道堂堂长公主还收服不了一个亡国君吗?”
阮朱琪“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为什么三叔总是嘲笑我不懂礼数、蛮横不讲理,都是四叔惯出来的!”
阮文邕心中一动,若是可以一直这么将她惯下去该多好!原来不知不觉,他和阮朱琪已经走过了十几年的光阴,可这对阮文邕来说,太短了。阮文邕强忍着不让眼角湿润,勉强笑着将阮朱琪往外推了一把,道:“还不快去找你的驸马!四叔的亲兵还有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候着在,不管是灌药还是直接绑了,不都在你一念之间吗!”
阮朱琪心里一阵感动,这种时候有个亲人这样支持自己真好。可惜,感情的事情,从来不是用强就能解决的。“我去去就回,四叔若是太累了,就把事情留着我回来处理。”
“去吧!”
阮文邕淡淡地笑着,目送阮朱琪离开。阮朱琪背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瞬,阮文邕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扎进心里了。还是有些疼的!高纬,这一世便宜了你,若有来生,你休想接近我的絮儿!安乐侯府依旧是一副破败的样子,虽说看在阮朱琪的份上,阮文邕并没有在俸禄上苛待过宣十度。这一回连门都没有敲,识趣的门房将门主动打开,迎着阮朱琪进去。轻车熟路地绕过前庭,走到后院,书房里似乎有两个男人的谈话声。“这么些天了,你总算是愿意见我了。”
这是千傲的声音,微微带有叹息和无奈。“我不是不愿意见你,我是没脸见你。弑兄夺嫂的事情,即使我亡了国,也是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我对不住你。”
宣十度的声音里夹杂着愧疚。阮朱琪驻足,听着他们两继续说下去。“字如其人,絮儿说你的字里透露出洒脱的气势,如今我倒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现在的你,甚至都没有絮儿洒脱。”
千傲看了一眼桌子上宣十度写满的“柳絮吾妻”几个字,“絮儿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却宁愿对着这白纸上的字悔恨,也不肯好好地跟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