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将宣十度请进宫,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两人都知道阮朱琪不会跟来。未央宫里,柳树的嫩叶都长成熟了。阮文邕原想为阮朱琪准备一个奢华的生辰,可不想等到阮朱琪再回来,已是初夏了。未央宫的小院里摆上了藤椒的桌椅,宣十度坐在阮文邕对面已有半个时辰了。阮文邕总算看够了风景,将目光转回宣十度,问道:“如何?”
宣十度淡淡一笑,抿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道:“陛下的茶,自是最好的。”
“明明刚才还是热乎的,可你偏要等着它凉透了才喝。高纬,你便是这么下贱,不懂得珍惜?”
阮文邕平淡的语气里,有着不可忽略的质问。“跟陛下相比,纬自然是下贱的。”
宣十度无所谓地回答道。“呵呵,那你的佛去哪儿了?”
阮文邕目光尖锐地盯着宣十度手里的檀木珠串,“佛曰众生平等,你是如何能说出自己是下贱的话?”
阮文邕说着,不等宣十度回答,便伸手将宣十度手里的珠串拿了过来。拇指轻轻拂过珠串的表面,指下细微的凹凸不平的感觉肯定了阮文邕心里的猜测。“虚伪!朕就不明白了,絮儿到底看上你什么了!”
阮文邕想着阮朱琪这段时间在宣十度这里受到的委屈,就恨不能现在将宣十度这张“虚伪”的面具撕掉。手愤怒地扬了起来,本欲将珠串摔在地上的动作却只进行了一半,最后阮文邕还是轻柔地将东西放回了宣十度手上。“茶凉了还可以喝,心凉了就难以暖回来了。不过朕也不打算再给你机会了!”
宣十度回道:“多谢陛下!”
说完,刚刚站起身便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越来越模糊。“你不是说,茶水里最是易下毒的,为何朕给你的,你还敢喝?”
宣十度已无力回答,身子软绵绵地向一侧栽倒,幸而被人扶住了。眼前虽已是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宣十度依旧能感觉到扶住自己的这个人,有一种熟悉的安全感。“交给你了,朕不希望伤害絮儿的人,总是出现在絮儿面前。”
阮文邕的声音似离自己越来越远,宣十度心里的感觉百味陈杂:是要死了吧!只是为何还有些舍不得呢?很多事情习惯了就没有那么多的触动了,当阮朱琪的马车从安乐候府门口经过的时候,如果不是白魅从里面冲了出来,阮朱琪甚至连帘子都不曾掀起过。“公主!”
一向功夫极佳的白魅,此刻却因为慌张,手脚都施展不开,被几名小卒子围住不得脱身,只得扯着嗓子向车里的阮朱琪求救。车帘卷起,阮朱琪素手微微抬起,示意侍卫们放了白魅。白魅立即纵身跃至阮朱琪面前,一把抓住阮朱琪的手腕,正欲将阮朱琪拉起之时,一支长剑便对准了白魅的手刺过来。白魅连忙松手,猛退几步,拔刀正要抗击之时,却惊然发现拔剑相向的半蒙面之人是红枫。“休要胡来,公子等着救命!”
白魅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欲将阮朱琪带走之时,红枫的剑再次毫不留情地对准了白魅。“警告你,离公主远一点!”
红枫用剑将白魅逼退了几步,自己上前将阮朱琪护在身后,“公子的事,与公主何干?”
“红枫,难道公子的事,你一点都不关心了吗?”
白魅厉声问道。红枫眼神微微一滞,嘴里却是半点不迟疑地说道:“我是公子的属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但是公主是自由的,我不会再让公主因为公子的事不快乐。”
“红枫!”
白魅还欲解释,千傲却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一把将白魅推到车下,道:“安乐候私自离开长安,陛下只是小作惩戒而已,你也要为这点芝麻小事当街拦了长公主的马车?”
“什么小惩戒?我找遍了皇宫都找不到公子!”
“陛下已经将他交给我处置了,本驸马处置一个亡国废帝,难不成要向你禀报?”
千傲轻笑一声,眼神里有些许的轻蔑意味,“再说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长公主和我面前造次!来人!将他赶走!”
白魅眼里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期待着阮朱琪能开口说一句话。阮朱琪却是别过脸去,权当没看见。白魅很是失望,竟连反抗都没有,只是干瞪着眼被人推搡着退回了安乐候府。从白魅和千傲的对话里,阮朱琪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过宣十度在千傲手里,必是安全的,再者,阮朱琪不想现在就干涉宣十度的事情。更何况,千傲当众说了这些话,无论如何,阮朱琪是要保全千傲的颜面的。“府里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你回去就可以好好歇息一番了。”
千傲淡笑着将阮朱琪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前面就是长公主府了,马车坐久了,不若下来走走。”
说着,千傲将阮朱琪放在地上,牵起她的手并肩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街上还真是热闹,好奇的百姓都在路边向阮朱琪和千傲这边张望着。阮朱琪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之前,有人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绞尽脑汁地哄着她、时时刻刻围着她。阮朱琪想着想着,眼角不由的有些湿润了,都是自己不曾珍惜,所以现在怎么也追不回来了。“四叔要你怎么处置他?”
想到这里,阮朱琪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千傲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转过脸看了一眼阮朱琪。就这一个转头的动作,让路旁的少女少妇看清了脸庞,顿时引起一阵惊呼声。又因着阮朱琪的缘故,惊呼的声音被刻意地压制了些。千傲听着这些不悦耳的声音,微微皱了皱眉,道:“你放在心上的人,陛下不敢把他怎么样,我更是不会将他怎么样的。”
阮朱琪闻言,便知千傲这话是又误会了自己,可解释却总是苍白无力,不若不解释。阮朱琪道:“犯了错是该惩罚,这事我不会管的。我是信得过你的,况且,这个人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絮儿的心里若是真的这么想,便不会一路上都闷闷不乐了。”
千傲叹息良久,“回去歇着吧,你既相信我,就听我这句话。无论我跟邕皇做什么,都是为你。”
阮朱琪有些茫然,千傲一步上前将阮朱琪抱住,深深地在阮朱琪额头吻了一下。顿时,一直被压制着得惊呼声再也压制不住了,铺天盖地而来。“阿肃……”浓浓的愧疚展现在阮朱琪脸上,千傲认真地看着她,道:“絮儿,一定要幸福。我和邕皇,一定会让阮朱琪达成愿望的。”
“阿肃……”“别问了,我们回家。”
千傲淡然地笑着,揽过阮朱琪,大步向长公主府走去。夜里无眠,阮朱琪躺在卧室里,侧耳听着房顶上红枫和紫鹰的对话。千傲睡在外间,定然听得比她更清楚。阮朱琪微叹一声,终究是因着她的缘故,害了红枫。“阿枫……”紫鹰面色有些内疚,“不该让你跟北溟去保护公主的,我……”红枫下意识地紧了紧脸上的纱巾,语气淡然却夹杂着沉重地说道:“做我们这行的,受点小伤算什么?再说了,一个暗卫、一个杀手,并不需要长相。”
紫鹰眼中悔恨的意味愈发明显,脑海里宽慰的话语想了很多,最后却只说得出:“可你毕竟是女子。”
可你毕竟是女子?红枫的笑意有些勉强,从小到大,他都只当她是一起为宣十度卖命的搭档。多少次,红枫满心期待,希望有那么一瞬间能被紫鹰认识到她是女子的事实。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的容貌已经毁了,在自己只想跟他做搭档的时候,他说她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