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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在历史上的大事件发生之前,虽然已经积累了足够的前因,但社会总体上还算相对平稳。”
少女轻盈的声音悠然地回响在房间里,仿佛与阳光中飞散的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人莫名想到纪录片里的旁白: “直到第一声枪响,导火索就此点燃。身处历史之中的人们才会发现,自己身处的环境仿佛在一夜间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
黑色的狐狸把肉垫按在玻璃上,鸢色的眼睛倒映出外面混乱的场景,耳朵向后靠拢贴在自己的脑袋上,脸上只有平静。 同样黑色的幼猫在边上伸长了身子,看上去有些想要跟着去看窗户外面的风景,但在靠近的时候又犹豫了,想要把身子缩回去。 他想要看看现在的外面是什么样子的,但又害怕看到外面是什么样子。 狐狸低下头,微微叹气,把最近终于消了点气、愿意凑到自己边上的黑猫用尾巴抱住。 “于是,冲突就这么爆发了。”
X小姐还在尽职尽责地当着自己的历史纪录片旁白,声音抑扬顿挫地为正在发生的故事配上画外音:“没有人知道冲突会带来怎样的结果,进步或者是倒退——但他们都知道,有一件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那就是流血与死亡。”
“如果您想录大型历史纪录片的话。”
正在看直播的费奥多尔头也没有抬,用他平静的语气评价道:“我觉得可以给那句话配上一个高空俯瞰的广角镜头,然后镜头再降落聚焦到冲突中的个体身上。”
“听上去是个好主意。”
X小姐专注念诵的声音稍微停顿,接着眨了下眼睛,用一本正经的语气回答道: “但比起导演,我可更像明星的经纪人,费奥多尔先生。”
还是那种会把出现事故的明星强行带走进医院的那种经纪人。 太宰治把窗帘关上,回头轻盈从容地跳了下来,和趴着看直播的费奥多尔靠在一起。 “现在你还能看到多少东西?”
他问。
“现在链接有时候会突然断开,不中断的时候我倒是还能看到你们附近一公里的具体情况,就是画质已经退回到像素时代了。”X小姐看起来对此不怎么在意,声音听上去甚至有点兴奋:“说实在的,我感觉很像是一个单机闯关游戏的页面。哦,我还记得以前我玩魂斗罗的时候……” 太宰治选择性屏蔽了下半句话,和费奥多尔一起看这个向所有动物开放的直播: 这是对这些天城市内部发生的“巨大事故”的唯一直播方,打开直播室的似乎就是那些事故的制造者,但隐藏在网络里的人工智能似乎并没有把直播室关掉的打算。 可能是那位强人工智能有自己的原则,可能是因为对方的底层代码不允许它这么做,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直播间就安安稳稳地挂在这里,让所有点进去的动物都能了解到前因后果。 最初是因为最近引发了广泛讨论的基因修改法案。在是否要对动物的基因进行进一步的修改和优化的问题上,支持派数量越来越多。 他们强调城市现在面对的危险,觉得通过基因来提升国民素质是高效快速且稳定的,同时催促不断地进行基因工程的研究,甚至把之前有关克隆的申请重新拿出来,作为新的提案。 基因工程的反对派势单力孤地挨个辩驳支持方的想法,却发现自己的支持者越来越少,对方的言辞也越来越极端。最后终于有一个小家伙耐不住性子,和支持派在公共场合发生了冲突。 这就是X小姐旁白里“响起的第一枪”、“点燃的导火索”。 在这里,虽然出现了大规模的讨论,事故至少还没有失控。真正把这座城市的矛盾激化到不可收拾地步的是南区动物在动荡和骚乱里发现的实验室。 ——就是太宰治一开始发现的、那些用来进行意识上传的实验室。 谁也不知道实验室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他们又是怎么进去的。但不论如何,接下来几天的发展显得相当顺理成章,当选历史课本中最为标准的革.命发展模板都绰绰有余: 无非是高层的丑恶面目被揭露出来,然后正义的群众进行了大规模的声讨,其余地区的类似实验室被接二连三地发现,最后这一次冲突转变成了要求“政府”倒台的革命——经典到费奥多尔看到前因后果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声。 “我们那里的发展至少跳了七八个步骤。”
白色的狐狸用有些唏嘘的口吻说:“政府才打算宣布战争和征兵役,大家就自发拿起武器,决定对那些家伙开上一枪了。”
他边上的黑狐狸打了个哈欠,如是评价道: “看起来像是巴黎人会干的事情。”
“太宰君。”
费奥多尔温和地纠正,“巴黎人闹革.命可不需要宣布打仗,他们随时随地都可以闹起来——毕竟他们也不需要花时间考虑自己想要建立的是什么样的国家。”
在这个问题上很有默契地嫌弃了一番某个欧洲老国后,这两只对西欧国家都没有什么好感的狐狸继续看着现在的直播内容。X小姐则是在边上看热闹似的笑,口中还嘟囔着“法兰西没有惹你们任何人”之类的话。 没有参与他们话题的涩泽龙彦咬着画笔悠悠然地走到一边,歪头把最后一处地面上的法阵痕迹给补好,把边上宝石推着滚进去,再点燃边上的蜡烛。 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成果,垂落在地上的蓬松白尾巴满意地摇动一下。 这可是他第一次在室内实践运转这么大的魔法阵:以前他要是敢在家里乱画这个,家里愚蠢的两脚兽一定会拎着他的尾巴把他丢出门,顺便把他收藏的材料全数清空。 在愉快的心情下,他的声音都轻快了一点: “好了,现在那些动物会下意识地忽略掉这里……当然,这个魔法并不会让这里消失。所以有大动静还是会被发现的。还有,过来一下,乱步。我把你的那块宝石给你。”
“喜马拉雅金?”
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看一眼窗外的江户川乱步松了口气,迅速地转过头看向涩泽龙彦,用好奇的语调问道。
白猫点了点头,把一个宝石推出来,耐着性子解释:“就像是我之前说的那样,宝石具有独特的力量。它的‘健康’与‘再生’一定程度上可以在越来越强大的感染潮中庇护你。”“庇护……” 看得出来,江户川乱步不是很喜欢“庇护”这个说法,因为他圆溜溜的绿眼睛严肃地盯了这颗宝石几秒,最后才郁闷地叼走了。 黑猫咬着宝石,两三步跳到花瓶下面,把自己前两天才匆忙赶制出来的三味线拽出来,靠着它们缩成了一小团。 三味线做得很简陋,就是简单地由一块梯形板子加上几根方形长条木棍,以及三根尼龙弦组成的。弹出来的音不是很准,也不是很好听,但江户川乱步对自己这个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指导下完成的乐器意外地很珍惜,藏在花下面,就希望能沾上一点点花的香味。 那上面还有些简单的图案。是涩泽龙彦打量半天后兴致勃勃地画的,别人拦都拦不住他——要是敢拦的话,他就能睁大眼睛,用一种“你信不信我下一秒就哭给你看”的表情看着你,让费奥多尔和太宰治都不好意思说什么。 黑猫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然后突然呲了下尖尖的牙,露出不怎么具有威胁力的生气表情,飞快地转过头去,也不知道是在生大人的闷气,还是在生那些动物的气。 也有可能是在生自己的气。 涩泽龙彦抖了下耳朵,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表现得不太高兴的幼崽,第一次感觉到幼年期的江户川乱步到底有多难懂。 果然还是他对门的敦君比较可爱。 白猫叹了口气,低头舔起自己的爪子,认认真真地打扮起自己浑身上下的毛:比起纯黑色的猫,他还是更喜欢白底黑纹的银虎斑幼崽一点。 在所有人的耳边,X小姐先是懒洋洋轻飘飘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咕嘟咕嘟”地一口闷掉了剩下来所有的咖啡。 她似乎打定主意这个晚上不睡觉了。 “现在绝大多数的反抗者都围绕着城市中央的那座山,伤亡数量正在扩大。”
费奥多尔垂下眼眸看着,突然开口:“不过有那位强人工智能在,网络至少还具有一定的安全性。而且大规模杀伤的武器并没有被启用。”
“这座城市的领导者还没有进行公开谈话,甚至一直没有出现。”
太宰治看着屏幕,呼出一口气,然后鸢色的眼睛看向费奥多尔:“他们应该意识到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按照那只渡鸦认真负责的态度,对方应该第一时间就出现的。他们不出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担心过于直接的接触会加剧感染。 费奥多尔歪过头,轻轻地笑了笑:“我可没有告诉他们,太宰君。这可是他们自己猜到结果的。”
“所以说是暗示?”
太宰治没有管对方故意抛出的烟雾弹,直接抓住了重点,思考了两秒后点了点头:“也对,你对那个人工智能一直很感兴趣。”
“简而言之。”
他没有太过在意费奥多尔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就像是他之前说的那样,他不会帮对方,但也不会故意破坏对方的计划——理智地分析道: “因为强人工智能和这座城市领导者之间的密切关系,就算他们不动用手段回溯时空,暴动的群众也没有办法成功。”
说完这句话,他看了眼似乎正在生气的江户川乱步,坐起身子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乱步先生?”
他给出了一个用来安慰猫的主意:“如果你想要弹三味线的话,其实可以直接找城主先生,他应该可以给你申请一段时间内的播音权限,你可以把曲子弹给这片区域所有的动物听。”
江户川乱步快速地抬起头,朝太宰治的方向看过去,高兴的神色快速地将那对绿眼睛点缀得闪闪发亮。 “我要弹My Favorite Thing! ”他说道。 费奥多尔抬起头笑着说道:“需要伴奏的话可以问我,我认识的一位独角鲸小姐应该会很乐意为你配上其余的乐器。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乱步。”
“嗯呐,到时候我也会听的。”
X小姐在边上很配合地说道,她的声音轻轻亮亮的,天生就能给人一种愉快的感受:“我可是最佳观众哟,乱步桑~” 太宰治用尾巴环绕住自己,露出一个笑。 “虽然我一般不怎么赞同费奥多尔的话。”
他说,“但开心的确是最重要的,乱步先生。”
对于江户川乱步来说,这个世界不需要也并不是那么复杂:对方能不能听到不重要,喜不喜欢听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完成自己的承诺,让自己开心起来。 涩泽龙彦看着之前还因为过于残酷的现实而陷入青春迷茫期的小黑猫重新高高兴兴起来,自信满满地跑走,还拽走了他的三味线去练习,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两只重新趴下来关注事态进展的狐狸。 从来没有过和幼崽相处的经验、也懒得轻声轻气地哄小孩子的涩泽龙彦若有所思,然后从旁边随便抓来了个东西,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一番。 看起来很有用的样子,记在本子上,下次去诱拐隔壁的银虎斑幼崽的时候就用这一招。 把心思最单纯的幼崽哄走之后,费奥多尔侧过头看了眼太宰治。 “那位强人工智能出问题了。”
他简单地说,“不是因为感染。”
在短暂的停顿了一下,给对方足够消化这些信息的时间后,他才继续说道: “我们之前都没有意识到一件事,太宰——网络其实里只有一个强人工智能,但它却拥有许多意识,以及彼此之间截然不同的思维方式。这应该就是意识上传的结果,不同的意识上传到网络之中,自然会导致这个人工智能出现类似人格分裂的症状。”
太宰治闭上眼睛,没有管对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而是快速地分析完这段信息,明白了费奥多尔的意思。 “分歧?”
他与在边上安静听着费奥多尔说话的X小姐开口。
“他们对这个文明是爱着的。”费奥多尔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并没有多惊讶,而是露出一个灿烂到有些异常的笑容。 他轻声说:“那么太宰,在他们爱了那么多年后,在亲眼见证到这个文明的动物所做出的决定之后——” “他们真的不会对这份‘爱’感到疲惫吗?”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白狐想到了自己认识的那位在网络上显得开开心心的独角鲸小姐。 对方昨天才和他隐晦地提到了这件事。 “我和几位前辈和后辈在工作。”
在说到自己的生活时,她的消息里都带上了沮丧的情绪:“本来我们的工作一直都很和谐,直到早上,我们吵了一架。”
“最近大家工作的时候时常会遇到意见不同吵架的情况,但是只要能说开就没有问题。”
费奥多尔当时饶有兴致地看了几眼这一段内容,然后主动安慰了一句:“是出现了什么工作上的分歧了吗?”
“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有些茫然。”
对方这次的回复来得意外的慢:“就是有几位前辈抱怨了一句,我们所做的工作其实根本没有被大家在乎过,对于一个时刻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文明来说也太过奢侈……” 对于在和死神赛跑的人来说,艺术与梦想是奢侈的东西,对于在和灾难赛跑的文明来说也是一样。 “然后我们就因为这件事吵起来了。”
费奥多尔就这么作为一个聆听者,听着对方零零碎碎且足够克制的倾诉。 就和X小姐说的那样,强人工智能有着和人一样的情感。他们并不会因为没有实体就变得格外的坚强,也会有着迷茫的情绪,也会出现心理问题,也会痛苦,也会想要逃避。 只不过这座城市的人工智能知道自己对于这座城市很重要,所以总能克服负面的情绪,重新站起来乐观地安慰自己的后辈,靠着内心的热爱与梦想在几百年里孤独地前行。 但这份爱在得不到回馈、甚至被攻击的时候也是会感到累的。 就算知道这可能有感染的影响,但是他们终究也不是纯粹客观冷静的机器,当然也会因为自己在乎的存在给自己的伤害感到痛苦。 “那你觉得呢?你是怎么想的?”
费奥多尔很有耐心地诱导着问。
“我不知道。”对面沉默了很久,才给出了一个算不上是答案的答案:“但我想,我之所以还能保持对世界的热爱,大概就是这些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的东西支撑着我吧。”
“我好想好想看到未来有一天,我们能够在月亮上卖花,能够在星海上唱歌,能看到月光照亮星海里独角鲸的独角……” 我知道,现在的情况是感染的原因,我应该去爱大家,我应该去爱他们,就像是以前那样。 可我也知道,就算没有感染,他们想要的未来也不是我想要的那一个,他们忽视和不屑的那个未来才是我真正爱着的。 “很难受吗,独角鲸小姐?”
渡鸦疲惫但温和的嗓音响起,让本来愣愣出神的鲸鱼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 “没有。”
她回答道,“只是有点累。那些刚刚上传的意识都睡着了,他们被污染一部分已经成功剔除,用我们的数据补了上去,意识大体上还是完整的。”
其余的兽面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有她的眼睛还在勉强又疲惫地睁着。 他们的虚拟形象现在的样子极其畸形,就像是缺少了某些必要的要素。 随着越来越多的数据被抽离来补充别的游荡在数据世界的其他意识,他们也变得越来越困倦和虚弱,就像是正在靠拢生命衰竭的老年。 这种生命悬在一线上的感觉让不少本来就极为敏感的动物意识变得相当焦虑和疑神疑鬼,也导致了他们内部不小的争吵,死循环一样地加重了他们的疲惫。 其实如果把那些新来的意识吸收掉,确实可以缓解他们的现状,但他们最终目的就是要保存那些被污染的动物的意识,又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们几乎是没有办法地衰落下去,只有在涉及到那些去除污染的“治疗手术”的时候才会强打精神。 “……”渡鸦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张开翅膀碰了碰光幕,似乎想要给面前自己的前辈们一个拥抱。 “有什么缓解方法吗?”
本来已经打算今天去见那些游行者,发表演讲的他担忧地问道:“实在不行就放弃吧,我可以直接动用——” “不,不到最后不可以放弃。”
独角鲸努力地睁开眼睛,疲惫地说道:“伊默斯,不要随便说放弃……他们是我们当上城主时就发誓要保护的,宁愿放弃生命也要保护的。我们不能放弃他们。”
“是的,我们前几天吵了一架,但我们的吵架只是抱怨而已,伊默斯。我们当时真的非常难过,我们很累,我们不想死,也不想看着我们的梦想就这么消失。但这不代表我们就真的放弃了。你也不要对那些反抗的动物感到失望。”
“你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但你作为城主,你要对那些还在支持你的动物负责。这座城市里也许还有支持你的、愿意和你同行的动物,也许未来会有更多,也许我们的公民们能创造感染都惊讶的奇迹……你还记得吗,城主的誓词,我们都念过的那一段。”
独角鲸勉强地睁着眼睛。她说:“我们再念一遍吧。”
“我们将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的公民。”
她的声音恍恍惚惚的,念完一段就停了下来,似乎正在回忆。
渡鸦闭上眼睛,他似乎因为悲哀和痛苦而叹息了一声。 他说:“我们将会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们永远不会放弃我们的公民。”“我们将永远爱着他们,我们将把我们最美好的梦想与他们分享。”
“就算为了一个生命,我们也要承担起责任和坚强,也要付出一切去拯救。”
独角鲸的面孔因为困意而茫然地看着上空,就像是本能那样喃喃自语道: “就算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我们也要举起火把来。”
“就算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我们也要举起火把来。”
渡鸦轻轻地说出最后一句话:“因为正是希望——” “它过去指引我们走出大海,如今将指引我们学会飞翔。”
真美啊,永远在未来的希望。 没有人知道会不会来临、只是存在于大脑的想象中的希望。 它的存在,就好像是在单纯地为生命提供一个在最悲伤最难过的处境里也不至于绝望的理由。 “……去吧,伊默斯,去做你的演讲。”
独角鲸在疲惫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前,用尽全力地笑了笑:“你要相信,一定有谁还在等着你哟。”
“一定会的。”
好累啊。她想。 从意识上传的那一天开始,她已经在数据的世界里“生活”和工作了几百年。 但现在,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