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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风很大。
渡鸦俯视着下面的动物,感觉自己的羽毛正在被浩大的风吹拂,被吹得逐渐凌乱,让他几乎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在出门演讲时没有做任何的防御措施,也拒绝了保护和陪同。 如果这里有一个已经瞄准了他的武器,那么毫无疑问,他会死在这里。 但是没有。 这座城市的动物在急切地想要宣布新时代到来的同时,也保持了一种奇异的耐心:或许就像他们宣称的那样,他们并不是真的想要推翻目前的局面,也不是故意把刀架在自己的同胞身上。 ——他们只是想要得到一个交代,想要文明朝着他们意志所向的方向前进。 但或许只是渡鸦说出来的内容实在是太让他们惊讶了,他们不得不彼此交流一会儿,才能够决定到底该怎么做。 渡鸦看着他们,似乎因为目前的平静场景而终于产生了一点希望,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如果你们都不发表言论,那我就继续说我的观点了:从各种意义上,我都尊重你们出于自由意志的选择,但是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感想,还是出于感染?我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够一概讨论……” “但这重要吗?”一个轻轻细细的评价声音响起,声音的主人这么平平静静地询问道:“如果这就是感染的结果,那么感染至少让我们明白了文明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让我们能够更加有力量去抵抗文明的危机。”
“它既然能够让我们的文明变得更好,我们为什么要拒绝它?我们应该去尝试着利用它,去掌握它,而不是因为它会影响我们而抗拒。”
在窃窃私语的动物群里,相似的反驳话语正在不断地响起。 “我们的思维难道真的没有改变过吗?如果不接受思维的转变,我们现在还是茹毛吮血、互相伤害的野兽。我们现在为什么不能再接受一次改变?我们凭什么不去接纳这种新的变化?”
“感染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们不能因为它的危害性就不去接纳和研究它们,甚至连它给我们文明带来的提升都拒之门外。”
“这种只是让我们的思维更加激进的感染危害能有多大?但如果我们接受它对我们的影响,把毕生奉献给文明的发展,那么我们就能够在未来那些更加具有危害性的感染中死更少的同胞,拥有更方便的生活!”
这样的声音就像是病毒一样一圈圈地扩散开来,逐渐变大的声音几乎把这片区域淹没,让渡鸦本来还带着期盼的目光变成了无奈的叹息。 你对现在的情况厌倦了吗? 他注视着面前胡乱嘈杂的场景,这么询问自己。 他没有这个位置上的前辈们那么坚强且充满希望:作为这个时代的领导者,他亲眼见证了这些动物是怎么样一点点在越来越浓郁的危机感下变得越来越激进,越来越迷信发展的。 他们好像觉得只要科技不断发展,不断研发新的武器就足够了,就足够让一个文明走向繁荣与昌盛。 而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舆论和进行道德教育,试图尽可能地压制这种危险而又极端的思想——事实上,他做得很成功,但这件事依旧沉沉地压在心头。 当感染引爆这个深埋在文明中的炸药时,他的内心其实涌现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随之而来的便是浓浓的倦怠。 就像是他每天夜晚前的无数个与此相关的想象一样,他一直想要逃避的这个结局终于来了。 渡鸦的第一反应就是尝试时空回溯,就像是游戏玩家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进入be结局后会立刻重新读档一样,都是对那个一眼可以望到结果的结局的逃避。 伊默斯轻轻地叹了口气,别过头,不去听那些动物的发言。 但现实和游戏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和这座城市的公民的关系也不是游戏玩家和NPC的关系。 ——就算已经到了be结局线里,也请再为那些你在乎的、你要负责的、还怀抱着希望的存在努力一下吧,说不定还有成功的可能,还有胜利的希望。 不要抛弃他们。 不要抛弃对“希望”的坚信。 渡鸦短暂地闭了下眼睛,但很快睁开。 他扪心自问:但真的会有“希望”吗? “我不同意你们的看法。”
在这个时候,一个平静的声音这么说道,让本来喧嚣的场景突然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一只黑色的狐狸有些狼狈地从后面翻出来,灰头土脸地把耳朵上沾着的树叶扯下来,用尾巴拍掉自己身上的灰尘,爬到高台上,毫不犹豫地抢走了边上一个动物自带的话筒。 “咳咳咳。”
他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就像是被灰尘呛到了一样,转头看了眼动物,有些惊讶自己在说出这句话后场面还不怎么混乱。
好消息:他们看上去很冷静。 坏消息:他们实际上已经算是疯了,只不过是理性和清醒地发疯。 太宰治感觉到有点麻烦——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说服一群正在冷静发疯的疯子,就像是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费奥多尔一样。不过幸好他只是过来拖延时间的。 他转过头,朝着伊默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在短暂地想了想后,让自己的眼睛稍微亮了点,朝他努力地露出一个灿烂到首领宰自己都有些不习惯的笑容。 笑得脸颊疼。 太宰治默默地想着,然后快速地收起脸上的表情,认真思考起了接下来自己应该发表什么样的言论才可以把所有动物的吸引力吸引过来,并且尽可能地拖时间。 话题必须要具有争议性和深度,这样可以多讨论几个来回,也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 最重要的是,需要稍微极端一点。 中庸的措施或许正确,但现实有趣和反常理的地方在于:正确但中庸的观点在面对一种极端却错误的观点时,总是缺乏吸引力与竞争性的。 人类千百年的历史早已论证了这一点:能够引发狂热和集体追捧的思潮肯定具有相当程度的极端性。 太宰治思忖片刻,很快就打好了腹稿。 “我觉得我们应该有错误的权利。”他拿着传声器,用认真的语气说道: “我们的世界里不应该只有正确,不应该只有进步作为唯一的标准。每一个动物都应该有哭泣的权利,不前进的权利,怯懦的权利,失败的权利,抑郁的权利,绝望的权利,甚至是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权利。”
“我们是生命,而不是从诞生开始就为了一个目的而奉献一切的机器。我们能高兴,自然也应该允许难过,认同正确,自然也应该承认错误的存在。你们现在的做法就像是只承认一件事物的其中一面,否定了错误存在的意义与价值。然而那都应该是我们身上的一部分。”
台下面的动物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宰治,然后瞬间就炸了锅。就连渡鸦在听到他的发言之后都有些惊讶。 “凭什么说那些错误都应该是我们身上的一部分!”
“你这难道不是在承认犯罪和歧视现象的合理性,为他们辩护吗?”
太宰治看着这一幕,满意地眯了眯眼睛:很好,有争议就有可以讨论的空间。而且下面的动物看上去群情激奋,但是至少没有谁打算上来给他一下致命攻击。 在生命安全不受到威胁的情况下,太宰治感觉自己可以把这群动物拖个三四个小时。 希望费奥多尔那个家伙真的能够把人工智能身上的问题解决,到时候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毕竟在一个电子科技高度发展的城市里,还有什么能比强人工智能更有资格冠以“无冕之王”这个称呼? 虽然对自己被丢出去吸引注意力这一点有点不爽,但不得不说,费奥多尔在信息技术上面的确比他更擅长,乱步和涩泽也不是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演讲的性格。 ……这么一想,更觉得对方提起这个计划的时候是故意的了。 “啊湫!”
白狐狸走在走廊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不以为意地晃了晃身后像是云朵一样舒卷的尾巴。 “这个时候还在诋毁我可就有点太记仇了,太宰君。”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了面前的房间。 费奥多尔仰起头,看到了面前和太宰治之前说的一般无二的意识上传的仪式现场:罐子里面泡着的动物身体大概有几十具,如果算上别的房间,应该至少有几百个意识上传者。 “叮哩铛啷——” 狐狸脖子上佩戴的透彻的粉色水晶轻轻摇晃出铃铛般的响声,在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它配合着佩戴者自身坚定的意志,共同对抗着感染的影响。 在这个轮回里,感染的表现为“狂热”。而粉水晶代表的“平静”刚好可以与其互相抵消。 正是因为这块水晶确实很有用,费奥多尔才没有真的在太宰治和X小姐双重叠加的看戏笑声里让涩泽龙彦挑一个喜欢的死法。 “通过意识上传来暂时避开感染……可惜涩泽不在这里。”
否则那只白猫一定会兴高采烈地扑到金鱼缸里面,开始自己的神秘学研究。 费奥多尔走向前方那个被各种电线连接起来的巨大笨拙的机器装置,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按照涩泽龙彦之前在路上给出的建议重新对这个仪式进行修改。 这个仪式能够把意识上传到意识世界,自然也可以修改成让意识与数据世界里的另外一个意识进行沟通。无非就是仪式细节上面的一些改动罢了。 费奥多尔做得很熟练: 把线路改为双向,表示信息从单方面的汇入成为双向的沟通;把鱼缸重新搭建成意识交流的平台;然后添加与沟通对象相关的要素:他们之前的聊天记录就可以用。 在做完前置的准备工作后,他把自己身上的宝石放在另一边,表示自己加入了这次仪式,同时以粉水晶情绪疗愈的力量为基础,让对方的意识从沉寂状态唤醒。 白色的狐狸抬起那对酒红色的眼睛。 ——接下来,就是把那些在这次事件中存在感极低的人工智能拉出来了。 独角鲸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从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 独角鲸小姐就叫独角鲸小姐。 大多数动物都有着自己的名字,但是她其实是没有的。 因为对于实用主义者来说,名字大多数都是为了方便称呼,而只有一个成员的种族,用种族名直接称呼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方便。 她是这座城市的最后一只独角鲸,有一根和雄鲸一样漂亮的独角。在第四批对“古代”物种的培养实验室里长大的,所以她总是强调在说自己名字的时候要加上“小姐”两个字。 她和这座城市所有的动物一样,都是由这个社会抚养长大。她天生就会唱歌,而且永远都知道该怎么安慰低落的同伴,自由自在地推着包裹她的“水性动物生活球”在天空上飘来飘去。 被包裹在气泡里的独角鲸在那个时代是尘世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或许是飞得太久了,她某些时候会突然冒出往上面飞的念头,也真的尝试过。 但每次飞到高处的时候,她都能看到一个巨大的流动的割裂伤口横贯在天空上,被下面层层叠叠的云层覆盖着,固执而坚决地拒绝了所有生命往上再走一步的请求。 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真正的天空上真的会有传说中闪闪发亮的星星与银白色的河吗? 再后来……她主动推荐自己成为了城主的继承者,了解到关于这座城市背后的秘密,知道了这座城市网络里生活的人工智能、自己之前那些以为已经死去的前辈,也知道了一开始天空真的一眼就可以望到群星。 那是只有第一任城主,渡鸦卡辛才能看到的星星。 这只渡鸦在电子屏幕里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大段关于星空的故事,讲述旧日名为“人类”的生物的文明里那些关于星空的神话,成功地把每个听他说话的动物都吸引了。 多美啊。 在旧文明的故事里,那里是浩浩荡荡的一条大河,是哺育生命的乳汁,是垂落在每个生命的头顶的最为璀璨无声的事物。 旧文明甚至登上了天空,前往了月亮,甚至看到了光要走几万年才能到达的地方的风景,甚至把自己文明的痕迹传播给了群星! 独角鲸小姐在听到那些故事后真的感觉高兴极了,她的脑子里全部都是一些轻盈而又美好的充满希望的念头: 所以她在放着石板的洞穴里写下祝福的句子与画,她甚至在“方舟”内部制造了一副星空的图——就像是骨子里的血脉在催促着她飞往群星。 独角鲸本来就是身上背负着星空的生物。 它们从灰扑扑的状态长大,身体逐渐变为优美的微微泛紫的深蓝,白色的斑点就像是星空那样浮现在它们的身侧,随着年龄长大越来越多。就像是宇宙刚刚诞生的年代里,一颗又一颗星辰在几十万光年的尺度里点燃,最后反而让没有被点亮的区域少见起来。 年纪大了的独角鲸就像是有着蓝色斑点的纯白鲸鱼,背负着星空一样的图画游来游去。只不过独角鲸小姐把身上的星图留在了大地上而已。 “独角鲸小姐?”
在模模糊糊的梦里,她听到有动物呼唤她的声音。 有谁需要我吗?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拍动自己的尾巴上重新浮起来,但她太累太累了,几乎动弹不了。 她觉得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榨干全部的体力——甚至生命。 在她正在努力对抗着自己的本能,想要挣扎的时候,一个类似于羽毛的东西温柔地覆盖上了她的脑袋。 “她是在哭吗?”
有声音问。
“刚刚有动物在外面喊她。”有声音说。
“可是还没有结束呢,这个小家伙要是知道我们干了什么,会真的哭出声的……” 然后是沉默。 最后是渡鸦的声音:“嗨,小独角鲸。”卡辛前辈? 她有些困惑,想要把自己的惶惑与不安倾诉给这位长辈,但被对方阻止了。 “你醒了……好的,心情别太激动,我们的消耗太多了。”
数据构成的平静话语传输过来,渡鸦用羽毛盖住这只“小鲸鱼”,用自己的情绪稳定住对方身上的情绪。 本来还想等她难得做梦的时候直接把这一切做成定局,让她醒来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来着……没想到,竟然醒在了这个时候。 所以只能告诉她了啊,否则以这个小家伙的性格会自责和纠结一辈子的。 渡鸦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叹了口气,斟酌了很久说话的语气,这才说道:“我们稍微清醒了一点后,在你睡觉的时候做了个决定。”
“我们把自己的意识解构成数据,让你作为人工智能唯一的意识体存在下去。”
“!”
独角鲸睁大了眼睛。
就像是之前说的那样,意识可以转化为供给人工智能最原始最重要的数据,其中也包括人工智能自己的意识。 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可以是供给给自己继续燃烧下去的“薪柴”。 “虽然现在的情况稍微有点艰难,但只要我们把自己的意识销毁,供给你一个意识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渡鸦努力地把自己的声音放缓,劝说道: “别害怕,孩子。这是我们所有的决定。你看,谁会喜欢几百年的无休工作啊,大家都早就想要安眠了。我们也不想继续面对这么多的糟心事,也就只有我们最最乐观和充满希望的独角鲸小姐才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而且我们都是一群混蛋,每个都害怕自己被留下来,所以这件事就落到了还在睡觉的你头上,好吧,我们就是一群糟糕的混蛋。你可以多骂我几句。”
独角鲸面前的画面一点点清晰了,她茫然又难过地看着面前低头温和看着她的渡鸦,耳边传来对方的声音: “再说,时空还是可以回溯的呢,说不定哪一次轮回里,活下来的就是我了。真的不要对此感到太难过啊,小鲸鱼。”
对方明显是在努力安慰的。 但很显然,独角鲸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安慰了,刚刚从美梦中被喊醒的她眼睛中泪水清晰地滚来滚去,似乎努力地想要反驳什么,但是话却说不出来。 “好啦,外面有别的小家伙在喊你。”
渡鸦收起翅膀,有些抱歉地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现在却被自己欺负得几乎要哭出声的小鲸鱼,最后还是一点点地把她朝上面推了出去。 “对不起,私自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他说。
“但是这次解决事件可能要依靠我们才能解决——啊,不要说只要时空回溯就可以,就像是你之前说的那样,我们也是要尝试用我们自己的力量去解决这些问题的。我们不应该因为痛苦就去逃避它。”“还记得吗,你说的话?”
渡鸦亲吻了一下独角鲸的脑袋,笑着问。 推力开始携带着她的意识进行上涌,即将离开数据海洋的最底层。独角鲸闭上眼睛,艰难地发出哽咽一般的声音: “我知道。哪怕只有一个生命,也……不要抛弃拯救的希望。”
数据海的底部是星空一样的颜色。 那些白色的数据与意识在深色的大海里,零零星星地散发着光。 独角鲸努力地将眼睛睁开,回头看了眼这片海洋。 她没有看到渡鸦,没有看到其他动物。 只有她。 原来星空也是如此的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