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兰却不肯,道,“哪有把主人家留在那里干坐的道理,既都收拾妥当了,都出去罢,左右也不是生人,都是宁慧姐姐的兄弟。”
徐明梅听得咋舌,愣道,“五姐姐,那宁慧姐姐的兄弟是她的兄弟,怎地就不是生人了?”
徐明薇心想,徐明兰这是想着做人家嫂子呢,自然不会当人家是生人,自己是不稀罕去的,这傅家看着是规矩人家,没想到傅家大少爷会是这样性子的,生生带了人硬闯进来,倒像是个浪荡子的做派。左家两姐妹也不愿出去,徐明兰见说不动众人,有些暗恨地坐到了一边,不肯跟她们说话了。杨瑾希被她们这样一闹,也醒过酒来,两颊因着饱睡染着红云,又生得玉雪玲珑,看着更加可人。“几位姐姐在说什么?我怎地睡在了这里?”
徐明薇扑哧一笑,解释道,“你喝得醉了,不敢吵你,我们都在外头抹牌打棋谱哩。”
杨瑾希问道,“姐姐们那这是玩歇了?”
徐明薇点点头,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外头园子里的情况,便听得傅宁慧等人的脚步声朝着风华亭来了。“妹妹今日的鹿肉烤着的确好吃,可是用了什么法子?”
一个说道。“剩下的胭脂醉还有不?妹妹你也拿了出来,与我们换果子吃罢。”
另一个说道。“燕真,我还是觉着不妥,我们还是在院子里等着吧?”
徐明薇听着觉得这声音耳熟,见着人了才想起来是之前在小径上偶遇过的那人。只见他一身粗布蓝衫,在一群公子小姐当中越发显得衣着寒酸,偏偏自己并不觉得,眉宇间愣是坦荡,丝毫不以为耻。秦简瑞是被傅恒强拉了来的,若不是他行酒令行输了,也不至于被傅恒拉着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傅恒却笑道,“都是我妹子的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能请了三个人替你填上这词,才算是你赢了。”
傅宁慧这时才一脸无奈地对着众人歉然道,“我兄长就是这样荒唐的性子,大家切莫见怪,这次是他们行酒令的罚头,要填上了这画上的词,我们才有得清净。”
经她一说,徐明薇等人才知晓了原委,也难怪傅宁慧没拦住他往风华亭里头来。傅宁慧压在心里没说出口的是,她这个大哥哥自小便是个霸王性子,看着好脾气,其实是家里最不好商量的,想定了的事情就是老爷子也拦不住他去做。从小到大祠堂是常跪的,父亲书房里的戒尺都已经打断两条了,愣是改不来他的性子。偏偏他又天生是块读书的料子,明智上人当初就是在傅家上香的时候听了傅恒的几句应对,险些要把他拐去当了入室弟子。吓得傅家老爷子连忙捐了五十年的香油钱,又舍了老脸去求,才请动了明智上人进家来教导几人。因此家里大人们对傅恒做的出格事,只要大体上不犯什么差错,也只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所以傅宁慧便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真能拦得住他,心里终究气恼他胡来,因此连着他和三哥的说话都懒得理了,由着他们两个自己唱双簧。大概是怕底下的孩子被傅恒给带歪了,家里长辈们都格外注意约束小辈,生怕小辈们也跟着傅恒学坏了。其中傅铭就是傅家最为矫枉过正的成果了,才八岁的年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老学究的味道,行事略显古板。尽管家里耳提面命,傅铭却是极听傅恒的话,整日跟在傅恒屁股后头打转,俨然一副小跟班的模样。徐明薇那天在傅家门口听到的另一人就是他,今天本来是傅恒邀了同窗来家里看书,但到后来听说庄子上送了新鲜鹿肉来,他们又懒怠自己整治,索性就让傅铭去傅宁慧院子里讨要。谁想到傅铭还托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借口死活不肯去,最后只能叫了傅荃去。等到傅荃拿了鹿肉回来,傅恒几人一吃都觉着好,问傅荃是谁烤的,傅荃人小也记不得名字,只说是几个姐姐里头最漂亮的那一个。秦简瑞忽得就呛住了,脸憋得一片通红。傅恒便起了狭促之心,假意行着酒令,在签子上做了手脚行到秦简瑞这里就停了,必须要找了府上三名女眷填了画词才算过关。可怜秦简瑞一个老实人,被他硬拉着闯了傅家内院,心里悔不当初,早知道傅恒是个随意性子,却实在没料到他会这样。而傅铭和傅荃只要是有傅恒带着,是哪里都去得,一点也不觉着不妥,想那傅铭之前傅恒差他到妹子院里拿一下烤肉都打了礼教的借口不肯去,这会儿倒是屁颠屁颠地就跟着进来了。秦简瑞看着一屋子大大小小的女眷,脸红得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偏偏傅恒还要狭促,催着他把新作的水墨画摊开了给众人看。“远山兄,你不让人看了,我妹子她们又怎么替你填画词啊?”
傅恒冲他眨了眨眼,笑道。秦简瑞心想事已至此,既然要愿赌服输,来都来了,早些赢了才是正经事,当下沉声应了,将手里握着的一卷新画小心翼翼地在矮桌上摊平整。傅宁慧率先凑过去看了,赞道,“下笔挥洒自如,楞得潇洒哩!”
徐明薇也凑过去看了,对字画这些她也不是很懂,辨不得什么好坏,只觉得看着画上的孤山冷松,心里莫名觉得松快,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还在奇怪,站在她边上的杨瑾希评道,“难得有意境,便已经胜了无数。”
徐明梅看看杨瑾希,又看看那幅画,心想这纸上就孤零零一颗老松,有什么意境,怎地她就看不出来?徐明梅悄悄靠到了徐明薇耳边,问道,“七妹妹,你看出什么了?我看着也稀疏平常啊。”
没想到话说得并不小声,一时众人都含笑朝她看了来,徐明梅偷眼看向秦简瑞,羞愧地低了头。练秋白这时也披了件火红的披风走过来看了,笑着点头道,“这老松画得有八分风骨,倒有些似大千先生的手笔。”
傅恒这才笑道,“还是秋白表妹眼睛毒,远山兄师承正是大千先生门下。”
练秋白惊呼道,“大千先生不是早些年就已经云游四方去了吗?怎地还有徒弟在?”
秦简瑞拱手朝东边做了个揖,恭敬道,“简瑞并不算正式拜在大千先生门下,不敢辱没了先生门庭。”
傅恒看不过去似地皱了皱眉,说道,“远山兄不必过谦,不是人人都有如此机缘能得了大千先生指点的。”
秦简瑞便不再说,只等丫鬟们上了笔墨,好让众人填画词。静璇伺候好了笔墨,率先那与了傅宁慧,倒惹来她一阵笑,推让道,“可使不得,我肚里可没你们姑娘那么多墨水哩,还是不要来丢人现眼的好。”
说罢,傅宁慧又朝着练秋白说道,“客随主便,表妹便替我这半个主家担了这次吧。”
练秋白淡淡一笑,接过静璇手里的毛笔,俯身在铺好的宣纸上写道,“何当凌云霄,直上数千尺(原李白诗句)。”
秦简瑞见之心喜,连自己尚且在女眷堆中都忘记了,赞道,“好生豪气!”
傅恒也赞道,“表妹真不愧是深闺女杰耳。”
有练秋白的题词在前,一时更没人愿意上前去写了。毕竟不像练秋白无以消遣只能与书为友,小小年纪便攒了满腹才气,徐明薇等人都是才开始没读过几天书,认字都勉强,更不用说给画题词了。傅宁慧见都没人上前,笑道,“罢罢罢,就由我来露个丑吧。”
只见她握着毛笔沉思了片刻,才欣然下笔,写道,“流而不返者,水也;不以时迁者,松柏也(原作苏轼词)。”
杨瑾希沉眸看了,摇头道,“词是好词,却不太合这画的意境哩。”
傅恒还是要为自己妹子争些脸面回来的,朝傅宁慧笑道,“这两句也算是你跟着上人读了这么些日子写得最像样的了,回头好生拿红笺写了,我拿与上人看看,也好夸奖你两句哩。”
傅宁慧不以为意,明智上人哪里会管他们学得好坏,也就紧着傅恒罢了。“还差一人哩,谁来?”
傅恒细细看了前头写的两句,惊觉自己府上的两个女先生也不比同窗差哩,以前还只以为她们会绣花扑蝶,做不得文章,实在是小瞧了她们了。屋里最有文采的两个都已经题了词,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自动聚集到了杨瑾希身上。杨瑾希顿时红了脸,推辞道,“让我看还可以,写却不成哩,我祖父早就说过,我也就是个面上状元,看着什么都能说些门道,其实什么都不懂哩。”
一番实诚过了头的话让众人都笑弯了腰。周冉星道,“别的我不知道,要是让瑾希姐姐写菜谱,保准唰唰唰地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