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到了房师傅院子的时候,她正午睡起了,听了两人的来意,倒不推拒,让徐明薇和徐明梅两个伺候着研墨摆纸,照着那单子一一细心写了。虽说也就那几个人家,但会客的帖子却是一个字都错不得,师徒三个也是写了一个下午才写得了。徐明薇让婉容拿了帖子送到大管家处,由他安排着小厮往各府上送去,自己和徐明梅两个只在房师傅房中闲坐着,拿写坏了的帖子临摹着玩儿。房师傅看过两人写的帖子,点头赞道,“再过过一两年,你们也自己写得帖子了。”
房师傅惯常并不夸人,徐明薇先前还算是得了她几句褒赞的,对徐明梅来说却是头一次,不由得又红了脸,将自己写的帖子和房师傅写坏了不用的一起收了,问道,“先生能将这些舍了与学生吗?过年家中无事,正想在功课上加紧些。”
房师傅微微讶异,往常徐明梅可是最不好读书的一个,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点头应道,“你爱留着便留着,若是不够的,还可过来现写了给你。”
徐明梅红着脸谢过了。正要起身,便听见外头有婆子在寻她,原来竟是她表哥家的来了,又惊又喜,扔了徐明薇便跑,回头还不忘嘱咐一声,“七妹妹替我收好了先生的墨宝,回头我再来明月居取。”
看得身后的房师傅和徐明薇都是惊错不已,才想说她近来稳重沉淀了不少,原来骨子里头还是个活泼精怪的孩子罢了。二房这次来的客人,正是季氏的亲哥哥季连海一家子,连同妻子秦氏以及长女季如芙,还带了两个儿子季正阳,季正容一齐上京城来。先前也是写过信来的,信上只说了是季连海此行是为着来探望妹妹,以及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子,季氏成日心思都扑在儿子上,一时忘记了与徐明梅说,所以府中各人才不知道罢。徐明梅去的时候,下人们正在客院中穿行不停,忙着给舅老爷一家归拢箱子行李,一行两大三小,竟也运了近五十来个箱子一路跟来,看得府中下人们不禁暗自咋舌,舅老爷这要不是打算着在京里住个一年半载的吧?另外也着实让徐家的人见识了一把季家的富绰,难怪人家都说徐家的二太太就是个财神婆哩。秦氏眼尖在人堆中一眼看见了徐明梅,连忙拉扯了一下正指派着下人的季连海,一边满脸堆了笑容迎了上来,“梅儿原来已经长得这样高啦,舅母险些一眼没有认出来,好孩子,还不快些过来让舅母好生看看,这么久没见,可想死你舅舅舅母了。”
徐明梅许久未见舅舅舅母,一时有些楞怔,似乎还在努力辨认他们似的,听到秦氏这样说了,连忙小跑几步,倒叫她舅舅急着叫道,“慢些慢些,仔细撞着了。”
转头又埋怨起秦氏来,“让孩子这样着急做什么,院子里这样人来人往的,撞坏了可怎么是好。”
秦氏也不生气,赔了笑脸道,“哎呦我的爷,知道您疼咱外甥女儿,可您这偏心也偏得太过了,我这不也是想外甥女想得紧嘛。”
说话间徐明梅已经到了人跟前,给两人行礼问了好,秦氏连忙上前扶起,笑道,“可真是个大姑娘了,先前见着还只有这么点高,如今一转眼就长得这般高,真是岁月催人!”
季连海因着家中儿子多,也是个顶喜欢女儿的,自己的那个也大了,明年就到及笄之年,便是父亲,也不好动手。因此见了徐明梅更是欢喜,哈哈笑着便抱到了手上,唬得跟着徐明梅来的挽风脸上一白,生怕舅爷一个不小心把她给摔着了。徐明梅胆子却大,自己父亲是个成日不着家的,又不喜欢她,从小到大抱她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这会儿被她舅舅举到半空中,反而被逗得咯咯笑了,脸上半点惧色都无。“果真是长大了,再过两年只怕连舅舅都要抱不动小心肝了。”
季连海又举着她扔了几次,玩得尽兴了才将徐明梅放了下来,点了她的鼻子笑道,“猜猜这次舅舅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徐明梅歪头笑道,“这哪里猜得着,舅舅送的东西尽多,又是稀奇的,我都极喜欢哩。”
秦氏暗自撇嘴,大把银子换回来的,再不喜欢才是奇了怪了。见徐明梅朝她看来,连忙又笑道,“你舅舅这次给你带了两箱子的玩意儿,现在院子里乱糟糟的,只怕一时还找不出来,等箱子都归拢好了,舅母打发了人给你送过去。你姐姐和哥哥都在屋子里躲懒哩,快去闹闹他们,省得懒出病来了。”
徐明梅还记得自己那两个表哥,表姐却是不曾见过,连忙点头应了,带了挽风便往客房去。却说大房这边院子里,贺兰氏正在屋里和薛婆子闲聊,“二房的那堆子吸血虫亲戚又上门来了,这回也不知又是来讨要什么,该给的官和油水都是尽给了的,却不想还不是一锤子买卖,三年五年的来这样一回,老太太昨日刚跟我念叨过呢,不想今天就到了。”
薛婆子叹道,“可不是。寻常人家卖女儿也只卖得一会,也就这做商人家的,巴不得能卖个尽多的,竟连体面都不要了。”
贺兰氏淡声道,“且看他们这次又是为着什么吧,老太太的意思也明白的很,这过年过节的,上门便是客,也没好慢待了人家的道理。回头你跟几个管事的婆子都打一声招呼,只当贵客待了,莫让人家说我们家失了礼数。”
薛婆子应声答道,“婆子知晓的,这便去了。”
贺兰氏点头,忽地又叫住了她,说道,“去,把薇儿给我找来。”
薛婆子只当她另有话要跟徐明薇交代,又应了一声便自行出去了。往明月居里一看,人却不在,问过婉仪她们,才知道这些日子徐明薇不在院子里的时候大多都在房师傅院子里,于是又往房素衣住处去寻,果然见着徐明薇正由那房素衣指点着下笔。因着天冷,屋里烧了火龙怪热的,两人都只穿了里头束身的小袄,一眼看去,不知道还当是母女两个哩。薛婆子心里怪叹一声,赔着笑脸上前行了礼,说道,“搅了先生的清净还望原谅则个,太太喊老奴找了姑娘去哩,说是有事情要交代。”
房师傅淡声道,“既然太太有事找你,你自去吧。”
徐明薇放下笔,朝房师傅恭敬地点了点头,才站起身来。一旁候着的婉容连忙取了大毛衣服替她披上,提醒道,“姑娘小心着点脚下,莫滑倒了。”
薛婆子闻言多看了她一眼,十二三岁上下的年纪,模样出落得也好,又是极妥帖细致的,心里便多了几分欢喜,或许配了自家的小子也是不错的。婉容叫薛婆子这样一瞧,心里便跟打鼓似的,一路再不敢吭声。好在到了贺兰氏的院子,薛婆子便自己往外头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徐明薇却是心里好奇,才从贺兰氏的院子里出来,怎地又找她?进去了几下一说,才明白了,原是提醒她注意着些二房新上门的亲戚。“娘知道你素日与你梅姐姐要好,只是再好也得记着,你梅姐姐是梅姐姐,那些个亲戚却是不相干的外人,别净跟他们扯在一处。那家的姐儿到时候定是要与你们一块儿玩儿的,便有什么争执,也都让着些,人家是客人,我们是主人家,留神别让人说了嘴去。那两个哥儿年纪却是大着些了,没有大人在的场合下,少跟他们来往,虽说你现在年纪尚小,却也是有……”贺兰氏险些说秃噜了嘴,连忙将到嘴边的“有婆家的人了”几个字给吞了回去。徐明薇却是耳朵尖听见了,好奇道,“娘,您说我是有什么?怎地话说一半便不说了?”
贺兰氏反应也快,摸了摸她的脸蛋,笑道,“都要六岁了,不小了,也需要注意着些了。娘今天说的,你可都记下了?”
徐明薇点头应下,“女儿都记在心里,娘自管放心。娘,哥哥们什么时候才回家来?这都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再用功也不急在这一时啊,怎地这节气头上,还不早些放人回家来?”
贺兰氏却笑她,“平日见你嫌你大哥哥嫌成了什么样,这会儿倒惦记上了。算算日子,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好在提前将你两个哥哥院子里的铺盖都重新晒过了,碰上这样的天气,才叫愁死人哩。”
徐明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争辩道,“谁说我惦记他们了,分明是惦记他们这次又带什么东西回来,上次说的金镶玉的棋子儿还没影儿呢。”
贺兰氏被她逗笑,一把将人搂进怀里,捏了鼻子道,“小没良心的,就知道使着法子敲你两个哥哥哩。”
母女两在房中笑做一团,门外候着的婉容朝里头看了看,脸上也浮上一个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