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着如此的窘迫,屋里一堆丫鬟对着她换下来的床褥子捂嘴偷笑,婉婷年前才嫁了人,因此碧桃顺势补了进房,此时对着那床单瞪了眼好奇,实在不明白怎地好好的一个人,睡着睡着就流了血了?众人见她年纪比徐明薇还大上两岁,竟还没来月事,也不好取笑她,只当作寻常事情与碧桃解说清楚了。她这才知道,原来行了葵水,便是真正长大了哩。天启这边虽然也是视经血为不详之物,但少女初潮却是要合家庆祝的,颇有些小及笄的意思。贺兰氏披了外袍便来到明月居来看徐明薇,等丫头们将干净床铺换好了,便和女儿一块睡下,指点她以后该如何用那月事带,又该忌讳些什么,如何保养。母女两个头碰着头,说了半宿的话,这才累极睡着了。原来这贺兰家出来的女儿,差不多都是这个年纪来的月事,比中原这边的要早上许多。一旦成了人,后头便跟揉面团一般,该凸的凸起,该凹得凹下……等到十四五岁时,原有的三分底子,便出落得十分了。第二天一大早,贺兰氏便使了人往宫里送了信,免了徐明薇这几天的学堂,另外又着厨房的婆子们染红鸡蛋,合着月桂一起,拿精致的篮子装了,送至各家交好的府上去,这就算是正式宣告徐明薇成人了。总之这令人尴尬的半成人礼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好在徐明薇也不用出门,全宅在了自家房中,也省却了看家人意味深长的眼色。她倒不是避讳大姨妈这件事情,而是这样属于私密的事情被堂而公之地抖落出来,人人都知道她身上有什么状况,总是让人不那么高兴的。徐明梅第二天也来院子里看她,虽说她比徐明薇大上一岁,发育地却慢一些,因此对这事格外地好奇,问了徐明薇一上午的问题,把她问得烦了才被婉容她们巧笑嫣然地推出了院子。要说对徐明薇成人最高兴的,除了贺兰氏,恐怕就是王氏了。当初虽然也是她亲自上门求的婚事,就为着能寻一个妥帖的生辰八字压得住傅恒。可如今傅恒都已经十八岁了,同辈的有好几个都已经娶了妻生了子。与人说笑起来,看人家臂弯里已经抱上了孙子,她如何能不急,不羡慕?可再着急再羡慕,徐明薇今年也才十一岁,离能嫁人还有四五年的光景。这四五年间,要是抓紧一点,老大都能牵着老二抱着老三了。王氏便又怪起法印和尚合的八字来,虽然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徐明薇和傅恒的八字她也是找了好多大师看过的,全是天作之合之象,合一次被人恭喜奉承一次。王氏倒宁愿听见些坏话哩。如此才慢慢死了心。收到徐家送来的红鸡蛋,王氏心里也渐渐拿定了一个主意,孩子是生不了的了,但房里人总归还是要备下的。十八岁的小爷,傅恒的屋里已经是极干净的了,除了十六岁那年导人事的通房丫头,拢共也就给了两个,也不见他十分欢喜,细问那两个丫头才知一年也没得几次,终归还是在书院的多。王氏更觉自己亏待了儿子,猜他大概是不喜欢那两个丫头长相平庸。坐在房中越发想定了,才让婆子收拾了一份女儿贺礼,连着上门的帖子一起送过了徐家。贺兰氏自然是有空的,第二天便坐在家中等着王氏上门。原本还以为她是来道喜的,不成想话还没说过三巡,王氏便将机锋抖了出来,要与傅恒先纳两个房里人。什么意思呢?同样是做通房的,像王氏之前挑来教导傅恒人事的通房丫头,将来主母过了门,多半是轰走的,并无名分。而“纳”的房里人,日后却是明着定下来要做妾的,等于是在徐明薇还没过门,傅恒的后院里就多了两个她的“好妹妹”。贺兰氏满怀的高兴被王氏一大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当场就变了脸色,“原来你家是这样的规矩,倒是不曾讨教,改明日我自上府中问问你们老太太,傅家是否都是这样的!倒不如散了好!欺人太甚。”
王氏被贺兰氏一通不留情面的抢白,脸上也难看起来,辩解道,“亲家不必动气,这还不是体谅着薇儿还太小,便是日后过了门也需些日子缓缓,有几个姐妹在身边帮着分忧,岂不是两全?”
贺兰氏冷哼一声,怒道,“闲话莫说,薇儿又不是今天才差着恒哥儿七岁,怎地到今天了才来说嘴?罢罢罢,你我回头各自禀了两家的老太太,我也自当将这些年你送来的东西理出来还给你家罢,好在这么些年,我不曾吐了一个字给薇儿知晓,你着人送来的东西,便是一件都不曾落到薇儿手中。你家恒哥儿年纪大了,我家也不好拦着你纳妾,就这样一拍两散罢!”
王氏本来是算计着,但凡女儿家知道自己已经定了亲事,男方又时不时地送东西过来,总是要念上一念,想上一想的。日子久了也就在心底扎了根,遇上别的也不肯嫁了。她万万没料到贺兰氏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将两家的婚约瞒得死死的,这下哪里还拿捏得住徐家。又见贺兰氏动了真气,这才急了,连忙拉住她不让她走,一边赔了笑脸说道,“怎地还真生气了,我这不也只是说说,问问亲家你们的意思嘛,不行也都有的商量,赶紧坐下罢。”
贺兰氏其实心知肚明,傅恒那样的年纪和品貌,房里人这种事情是决计拦不住的,就算家中不给安排,外头也有的是消遣的地方,还不如在家中备些个干净的,也省得被外头没廉耻的给勾坏了身子。只是心中恼恨王氏这故意拿捏的意思,要留房里伺候的,他们傅家自己留了,徐家又能说什么?左右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儿,连妾都不是,真计较大了那才是丢人哩。可这要纳房里人却是个没说头的,乌糟糟的什么事情都没出,做什么忽然要纳下房里人来?直接从人牙子手上买了放到房里便是了!还不是为着拿捏徐明薇一把,让她过门就有人顶着,不至于盖过了去!这是讨媳妇还是防贼呢?!贺兰氏越发后悔起当初不该听了徐天罡的人情伦理,救命之恩换别的还去他们徐家也不是做不到,何苦当时一念之差,就应了这门亲事,如今悔之晚矣!但叫贺兰氏真的退了婚,亦是不可能的了。因着傅家那头没有刻意受了婚事,几家有嫁女儿意向的几次试探下来,便知道傅恒已经是早早定了亲的。至于是定了哪家的,京城就这么点大,相互打听几句便知道了。因此就算她这边防住了徐明薇落下王氏的陷阱,那头也防不住别家的都知道了傅徐两家大房有意联姻。等到这个时候退亲,男方都已经等到十八岁没有成婚,又只是要增两个房里人而已,女方便闹得不可开交,到要退亲的地步……无论真相如何,只要照着上头的话往外头一说,徐明薇的闺誉便算是全毁了。因此婚事自然是万万退不得的。贺兰氏刚刚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先声夺人罢了,能把王氏纳房里人的念头打消最好,最差也得是自己家中选送过去的人。王氏有这么一段时间的缓冲,也从刚开始的怔愕中反应过来,明白贺兰氏也不过是在跟自己说条件罢了,当下稳下心神来,笑道,“我们两家是这样的交情,珍娘你我又这样要好,两家的儿女谁还不是当成自己的来疼。我这要不是没了法子,又怎么忍心这样伤你和薇儿的心。”
王氏用帕子擦了擦挤出来的眼泪,继续说道,“你看看跟恒哥儿同年的,哪个不是娶了妻生了子的,就恒哥儿一个还是形单影只的,连家都甚少回哩,许是也怕我们见了担心。”
贺兰氏却不看她的眼泪,冷声道,“当初可不是我们家求上门来,非要嫁给你家的不可的!”
王氏只一怔,又扬了笑脸说道,“我这不是看着薇儿实在喜欢,才舍了这张老脸来求的嘛。只是现在岁数实在是小些,恒哥儿又是个没人提醒着就不知冷热的,我这才起了念头再替他纳两个屋里人。珍娘你且放心,我定会将那两个贱蹄子看得紧紧的,决计不会见孩子生出在前头的事情。”
贺兰氏仍是侧坐着不做声,竟是不骂也不理会她了。王氏心里又有些发急,毕竟这事情她也没跟傅家大老爷商量过,自己想着便做了,也真的怕徐家的闹起来,到时候两家人脸上都不好看。这门婚事她自然是不肯放手的,只是谁家儿子谁心疼,也怕日后徐明薇进了门,一下子就把傅恒的魂给勾走了,没得拖累了他,才打算了在她进门前先安下几颗钉子来,夺了她几分注意都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