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回到傅家,王氏也不要徐明薇留在跟前伺候,打发她回了自己院子歇息。徐明薇见焦氏和梅氏都陪着王氏往花厅去了,便知她们这一日的消遣算是有了着落。虽然自己并不曾将季氏当成正经亲戚看了,再不济那也是徐家人,更是徐明梅的亲娘,如此被人背后拿来说笑逗乐,徐明薇心里便有几分憋闷。连自己院子都没回,直接绕到房师傅屋里说话去了。房师傅听了原委,笑道,“多大点事儿,瞧你这小模样,我还当家里出了什么变故。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不要说你二婶婶这样做事荒唐不经的,便是那面面俱到,再玲珑不过的,背后也有一把的人说嘴,还能真跟人计较了不成?也得计较得过来啊。”
徐明薇叹上一声,这道理她如何不懂的,终究还是觉着王氏和焦氏她们脸上的讥讽意味刺眼罢了。房师傅让小陶重新沏了茶,说道,“这是你娘托人带的红茶,你尝尝看,还是不是那个味道。”
徐明薇知道她想转了自己的心思,笑着从了,观了茶汤的颜色,又凑到鼻下闻了闻,茶味厚甘,不苦不涩,正是她往日喝的小种红茶。“是这个味道没错,先生改喝了这个才是最好。绿茶虽淡雅,喝了伤胃,不如红茶养人哩。”
房师傅淡笑着饮了,说道,“原本也是喝不惯的,为着这一把老骨头,便也改了罢。”
徐明薇正想宽慰她几句,碧桃忽地寻了过来,喜气洋洋的,蒙头捡了一百两银子也不过如此了。“奶奶,您瞧,这是谁来的信。”
碧桃嘴上卖着关子,却是直接将信递到了徐明薇手中。她低头一看,信封上是熟悉的几个娟秀小字,竟是徐明兰寄来的。自从她年前出门远嫁,连着回门礼都没做成,姐妹两个也快有一年没见着面了。徐明薇连忙拆开看了,一封信读完,眉头是越展越舒。房师傅问道,“什么好事?你们两个小时候还斗得跟乌鸡眼似的,如今倒好。”
徐明薇驳道,“先生这句话说得可不公平。小时候哪里是我要跟五姐姐斗来着,她不来整治我就阿弥陀佛了。”
房师傅便笑,“我还道你忘了呢,原来也不甚大方的。别人得罪过你的,心里头记得门儿清。快说说吧,你五姐姐这次写信来,又是为着什么?”
信上也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徐明薇就将那信纸递给房师傅自己看了。“这么说,明兰下个月也就要来京了。却是不知计较,早算着要来京,就该过了正月就动身。眼下这胎刚坐稳的,舟车劳顿,也不知道身子骨吃不吃得消。”
房师傅不似徐明薇这样盲目高兴,指出道。“都快四个月的肚子了,又有擅长女科的大夫跟着行走,路上再仔细些,想来也无甚妨碍。却原来两个姐姐都有了身孕,月份也相近,算起来也是双喜临门哩。”
徐明薇笑道。房师傅心想,都不是一家人,哪来的双喜临门。见徐明薇面上高兴,也不愿扫了她的兴致,淡笑一声便过了。房师傅知道徐明薇这天不用再去王氏那处做规矩,正存了留她一同用午饭的心思,不想小陶却从外头进来,通传道,“先生,表小姐在外头求见哩。”
说罢,倒想起房师傅刚来,还不知道表小姐是哪个,待要分说,却听得一旁坐着的徐明薇连声招呼道,“还不快快请了进来。”
又嘱咐碧桃抬了软榻过来。小陶见没自己什么事了,便笑着捂了嘴出门去请练秋白。趁着客人还未进来,徐明薇抓着紧要的与房师傅介绍了练秋白,“原是傅恒表妹,自小寄居于此。可怜先天不足,却是一等一的才趣之人,她父亲似是娶了新妻,渐渐也有些不大管了的。”
房师傅未见其面,听着这几句介绍便对练秋白起了几分怜意,大概也有些同命相怜的意思。等到练秋白在静璇的陪同下走进屋来,在场的众人莫不是一个怔楞。好一个弱风扶柳的姿态!一张小脸匀净素白,眸若点漆,只静静地朝人看了,千言万语便尽在不言中,令人莫名生出亲近之情来。房师傅见她面色白中透着淡淡青灰,唇色也寡淡,便知徐明薇说的不假,果真是生有不足的。到她这个年纪又没个儿女傍身的,看着年轻女孩儿们总觉得和自己女儿一般可亲,这会见了练秋白,愈加又怜又爱。徐明薇连忙起身上前相迎。她们也算是久别重逢,互相打量过后,徐明薇难掩愧疚地说道,“早前你表哥也同我说过,没事了可以到你院子走走,也见见昔时的玩伴,重拾旧意。原本也早该去了,偏偏每次皆不成行,却是我的不是。秋白姐姐可莫心里怪罪了我,倒真的不是有意相忘哩。”
练秋白今日气色精神都不错,闻言笑道,“这有什么,家里事情多一时忘记了也是常有的。再说我这身子,你得空的时候,我也不一定得空哩。”
言语间倒不以自己的病情自困,愣是洒脱。房师傅听她一句便知其心性,忍不住暗叹,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怀,实属难得,越发起了结交之心,便笑道,“你们两个就算多年未见,也不必都站着说了话,都过来坐下罢。”
一面又朝静璇问道,“你家姑娘红茶可吃得?吃食上又有什么要忌讳的?”
静璇忽地被问道,也是吃了一惊,少许才回道,“红茶性温,却是吃得的。只着桌上的茶点是碰不得了,怕伤了脾胃。”
徐明薇往桌上一看,原是几样油炸的酥饼点心,再有便是江米制的粘食,的确是不好克化,想起徐婆子的拿手功夫来,便问,“粳米做的米糕可吃得?馅也不是什么别的,只用了红糖粉合了芝麻哩,连猪油都不用的。”
静璇笑着应了,“这个却是正好,奴也不嫌麻烦了奶奶,就叫人做了这个吧。”
徐明薇朝她笑了笑,招手让碧桃去了,不一时果真拎了一盒子新蒸的米糕,也是巧了,碧桃回去的时候徐婆子正下了一笼蒸米糕,却是想着徐明薇前头多吃了几块,觉得主子爱吃,才又新做了的点心。练秋白这会儿已经与房师傅从小字说到游历杂文上去了,这半老半少的,竟是一见如故,连着徐明薇都插不上话,只有在一旁静静聆听了的份儿。要不是心里清楚这一见如故是什么滋味,徐明薇险些要吃起练秋白的醋来。眼见着碧桃拎了食盒回来,这才笑着拦住了正说到兴头上的两人,劝道,“这时日还长,又不只争了一朝一夕,速速停了,也好喝口茶水润润喉,饱肚了再议哩。”
房师傅这才发觉练秋白似有倦色,心道自己一时爱才,竟忘了体恤她的不足之症了,附和道,“薇儿说得对,便暂时歇一歇,等过了午后,再试试你说的丹青法。”
练秋白嘴角轻轻扬起一抹微笑,嗔怨道,“个个拿我当了糖做的人儿,捂着拍晒坏了冻脆了,哪要这样小心待了,忒得娇贵。”
话虽是这样说着,练秋白到底还是听了徐明薇的话,与她们一块儿喝了热茶,尝了米糕,又道,“难怪表姐总说好吃的尽在你家,就这一手做糕点的功夫,便不下老字号的师傅。加上又是精挑的新米,这样蒸着吃也是新鲜,难得的是还不腻。”
徐明薇说道,“你若是喜欢,让了与你也是无妨。这婆子还有几个养生汤水方子傍身,与你调养身体也是好的。”
静璇闻言脸上便是一亮,练秋白却直摇头,说道,“我也只是随口一说,见着好的便要往自家院子里拿,又成了什么了。你若真记着我,便时常熬了汤来我院子里坐坐,也好与我解解闷。”
徐明薇见她神色认真,也不坚持,说道,“如此也好。回头你写了饮食上的忌讳,我拿了与婆子看罢。届时让徐婆子写几个汤方子,让大夫看看有无增益的,熬成了我亲自拿来与你尝尝。”
说起这个,徐明薇倒想起来也该找个大夫好生替房师傅看看病,等日后傅恒有了门路,或是能相托徐明梅找个太医替她诊治一番自是最好。一时便沉思了去,回神却见房师傅和练秋白都拿眼看了她,也不知为着什么。房师傅一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前头问她的,徐明薇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不由气笑了,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晌午饭可是要在我院子里用了?也省得来回两处跑。”
徐明薇便点头,又问练秋白,“秋白姐姐可方便将饭菜改往这处送了?若是可以,也与我们一道吃了罢,人多才热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