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倒是有些唏嘘。徐明薇看她也是比在家时多了果敢,心想也是环境造就人。原本软趴趴性子的一个,如今也能独当一面,管家做主了。不想惹她伤感,徐明薇换了话题道,“这肚里的小家伙,可曾定了名字了?”
徐明梅摇头道,“还得等了他皇爷爷的意思。”
说着却是一声叹息,“皇家规矩多,连着小名都得等了上头发下话来……说起来也是一桩为难事,王爷那封号刚刚下来,这会子是还没出声让我们去了封地,谁知道什么时候冷不丁地就下了旨意。没这个肚子倒还好,王爷去哪儿,我也便跟着他去哪儿。如今身子笨重,便是想跟,也跟不得啊。”
徐明薇安慰她道,“你且安下心来,想必皇上也有所计较,总不好叫你生产的时候家里没个男人顶着天。就算王爷真奉旨去了封地,左右也就个小半年的事情,到时候瓜熟蒂落,养好了身子,多带些人手,慢慢赶路,一家子团聚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
徐明梅虽然心知没有她说的这样简单,感念她关切,且不做他想,面上又露出个笑脸来,问道,“你明兰姐姐什么时候进京来?最近可曾来了信?”
徐明薇摇头,说道,“自从上回收到信,过后便再没听见音了。算算日子,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原本还想着会不会在你这处见着了,紧赶几步,也未尝不可能。如今看来,想必还是看顾着肚里的孩子,谨慎着行走哩。”
徐明梅叹道,“这回见不着,往后也是难见了。”
徐明薇是知道她们王府里召见的规矩的,如无紧要事,轻易不得上门,为的就是防止皇子暗中结交了京中大臣,妻子外家。因此也是摇头,忽儿笑道,“若是换做从前,我定是不会信,自己竟也有想念五姐姐的一天。”
徐明梅教她一说,也想起小时候的徐明兰,“你可还记得,那次要上傅家去做客,她还巴巴地来抢了你的衣裳?”
徐明薇道,“哪能忘得了!不过这事儿十岁那会儿我同明兰姐姐翻过旧账,她死活不信,直说我编了假话骗她的,说她自己断不可能做出这样蛮横丢人的事情。倒还数落起我某年某月占了她什么便宜,那才是睁眼说了瞎话,我何时顺过她的香粉头钗?还掰着手指头说我吃了她多少的杏花糕,要不是有惜春她们佐证,原是她自己收没了的,倒全要记到我头上来了。”
徐明梅乐不可支,笑得只打颤,“五姐姐这人,只记了谁拿她的,倒是从不记拿了谁的。人也是奇怪,小时候觉着她这个性子可憎,渐渐大了,倒不觉着讨厌。不过贪小便宜,爱掐尖争高,小小瑕疵,并不掩其宗。像她这样小人摆在面上的,倒比那些个肚里坏烂了心肠的要可爱多了。如今想来,也庆幸不曾引以为挚友,没有深交了罢。”
徐明薇便知她说的是谁,淡笑道,“再不好,也马上就要嫁出门去了。婚后各自成家,也没总是要往娘家跑的道理,渐渐远了便是。”
徐明梅摇头,说道,“在家还有眼睛盯着,出了门要使起坏来,才叫人暗箭难防,你也莫要掉以轻心,将人小觑了,需时时防着些才好。”
徐明薇笑看了她一眼,应承道,“你放心,我必会好好的。你的处境却是比我要艰难,也得时时看顾了自己,别委屈了自己。”
徐明梅眼眶微红,轻声说道,“我这一怀了肚子,宫里就送了四个伺候的来,两家做孺人的贵女上头也都定下了,只等了明年府中都安定下来,再行嫁纳之礼……你也别为我担心,秦王他……年纪尚小,与女色上倒也并不热衷,这几年也只会是我们两个人的日子,他也离不了我……”说到最后一句,徐明薇以为徐明梅指的是他们两个感情好的意思,但看她神情,又觉着不像。徐明梅见她神色,莞尔一笑,说道,“你这会儿也听不懂,这事儿我也不能拿外头说了,你就这么随便一听。等时候到了,你便知晓了。”
徐明薇点点头。不管为着什么,趁着这几年能好好培养了感情,日后就算秦王有了新人,也多少会看顾着些往日的情分,徐明梅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这时外头荼真提醒道,“王妃,时候差不多,也该回席上露个脸儿了。”
徐明梅无奈地笑了笑,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徐明薇伸手扶了她起来,瞧见她顶着的肚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徐明梅笑道,“这会儿看人家的新鲜,等你自己有了,巴不得没有呢,天天揣在身上怪累的。”
徐明薇连忙呸了几声,默念了三遍“坏的不灵好的才灵”,嗔道,“有你这么当娘的嘛,回头我小外甥出来了,可跟你不亲。”
徐明梅嘴里低声说了一句,徐明薇一开始没听清楚,后来仔细琢磨了,才明白她当时是说,“是个女孩儿才好”,心里便有些空落落的,无处着力的感觉。荼真见着两人从亭子里出来,笑着迎上前来,朝徐明薇福了个身,说道,“傅少奶奶您先行一步,王妃还需回正院换了衣裳才好见客,奴便不相送了。”
徐明薇道一声客气,朝徐明梅点了点头,虽是无声,却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且各自珍重了。一行人顺着来时路回到水榭,一出红莲记唱得正酣。贺兰氏察觉到徐明薇重又落座,回头笑看了她一眼,便又照着台上旦角的唱词,拿手指轻轻点了桌,听着甚有滋味。王氏却是先看了薛婆子,见主仆几人神色都平常,也渐渐放了心,同贺兰氏点评起花旦的基本功来。不过片刻,又换了一身正红宫装的徐明梅,在重重侍女的围拥下也重回水榭。众人连忙起身行礼,但叫打头的女官给拦住了,朗声笑道,“夫人们小姐们都不必多礼,尽请安坐了看戏便是。”
众人见她身后的秦王妃也正朝了她们轻笑点头,于是又各自落座,连着戏台上的乐班子也重新起了调,二胡复又咿呀咿呀地拉长开来。徐明薇原本也不是个爱听戏的,勉强听了一会儿,戏文也没挺全,只懂了个大概。好不容易捱到席散了,倒觉着比她自己上台唱念做打一遍还累。因此这日随着王氏归家,只在大院里应付了一阵,王氏看她脸色不好,便早早放了她回屋歇着。徐明薇这一觉睡醒,才想起傅恒又没跟着她们回家来。也不知男客那头是不是又请了舞姬作陪,上次她姐夫给她招的不痛快,徐明薇这会儿都还印象深刻呢。这么一想,人也彻底醒过来了。在屋里转悠也没事好做,徐明薇换了衣裳出得门来,也不见婉容她们的影子,心里越发纳闷,这大白天的人都跑去了哪里?要是让贺兰氏知道了这些丫头又不记打,少不得又是一顿责罚的。这才走到院子里,便听见婉容与碧桃蹲在地上,背朝了她说笑道,“这回总算知道你这月钱都往哪儿去了。你也是傻,这样的小鱼小虾,田间随手捞着便有,非花了这冤枉钱,教人给骗了罢!”
碧桃憨厚笑道,“在家又不认识什么人,拐了两个弯才找着的门路,贵便贵罢。雪团救了奶奶的命哩,该给它吃些新鲜的。雪团,你说是吧?”
徐明薇走进了一看,却是雪团埋头拿爪子玩水,试图抓了里头逍遥畅游的小鱼儿,却是一下又一下,回回都捞了个空。碧桃还没发觉徐明薇走近,朝婉容笑道,“雪团好蠢,上次它捉鱼捉得急了,还险些掉进水盆里去,吓得身上毛全炸开来,笑死人了。”
婉容却是听见了徐明薇的脚步声,连忙扯了碧桃站起,招呼道,“奶奶您怎么这会儿就起了?可要水洗把脸?”
徐明薇点了点头,婉容这才觉出自己又把碧桃给落下了。但话已说出口,也不好不领了差事去,只好给了碧桃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转身去打水。碧桃正怔楞,还没反应过来,徐明薇已经在她边上蹲了,拿手拨了水,将盆里的鱼儿都往雪团那边赶了。雪团冲她喵了一声,又低头露出圆胖脑袋来,两头支着一对三角耳,只专注地盯着了水盆子。有了主人的放水,这回倒真叫它给捞着了一条。可惜猫爪只能平捞不能握拳,那尾小鱼在雪团的肉垫上弹了下,扑通一声便又落回到水里。雪团呆愣愣的,不相信似地盯着肉垫看了好一会儿,抬头冲徐明薇又喵了好几声,仿佛在问她,“鱼呢?朕的小鱼呢?”
把徐明薇和碧桃给笑的,连忙从水里捞了一条出来,放在地上让它拿爪子拨了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