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就是这样被他骗到榻上去的,红着脸儿把衣服鞋子一股脑儿地扔给了他,自己倒跑到净房去收拾了。傅恒在她身后爆出一阵低沉笑声,也不恼,没人帮扶着,自己穿妥了衣裳,把脏了的被褥胡乱卷了卷,扔到一旁等着丫头们收走。等徐明薇从净房出来,他连新被褥都换好了,动作倒是挺快的。听见她出来,傅恒正要开口与她说什么,忽地听到外头婉容着急喊道,“奶奶,您快些出来,裴家奶奶眼看着要不好了。”
徐明薇心里便是一个咯噔,怎么会,离徐明兰生产明明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还是傅恒镇定,拉了她的手说道,“先别慌,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外头,婉容正急得脸色发白,见着他们两个出来,连忙迎上来说道,“惜时姐姐这会儿还候在院子里,刚刚才来传的话,裴家奶奶提前发动了。这会儿却是凶险,只用了人参吊着口气,指明要见了您才肯去了……”徐明薇听她如此说,怎一个心急如焚了得,连忙喊了车马,就要往裴家去。傅恒拦住个婆子往王氏院子里打了声招呼,怕徐明薇心急落下什么来,也急忙跟着去了。路上,惜时好容易止住了抽噎,才渐渐寻着了声音与徐明薇仔细说道,“我家奶奶自上次您来过之后,也一直都好。但昨天不知怎么地忽然发动起来,原先还以为是假报,不想羊水真的破来,奴们才慌忙去请了定的稳婆,却是从昨天晚上一直疼到今天下午,孩子怎么都生不下来。说是胎儿个头太大,卡在里头不好出来,后来也不知道那稳婆用了什么法子,孩子下是下来了,憋的时间太长,全身都是青紫的,眼看着救不活。大伙儿都忙着照看孩子,等回过神来才发觉奶奶似有崩漏之症,再行救治却是来不及了。姑爷大怒,叫人拿住了稳婆和问脉的大夫,但因不是京里常住的,倒叫了他们家人寻打上门来,这会儿家里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模样。奶奶也是知道自己好不了了,叫了奴来找您,说是有些话一定要同您说了,她才走得甘心……”惜时说道悲痛处,忍不住又起了哭声。傅恒原本是最不耐烦女人哭鼻子的,这会儿也是觉得世事无常,八月底的时候见着还是好好的,这说走,就是要走的人了,因此只暗自忍耐,不曾出言喝止了。徐明薇到这会儿了也还是不信徐明兰能到了这步田地,问道,“娘家可曾去了人?”
惜时哽咽道,“四太太那儿是惜云去报的信,这会子想必也到了。”
她显然是想起在家时的日子,越发悲苦不能自已。她们这些做丫头的,主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自然也走不脱。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到了裴家,倒不见了门口有人闹事,想必是已经被安抚下了。门房认出是傅家的马车,连忙请了徐明薇和傅恒进去。沿路只见仆妇都悲丧着脸儿,没个笑影,徐明薇心里才渐渐有了几分真实感,恐怕徐明兰是真的不好了。“傅家奶奶,前头便是产房,小的就不方便带您过去了。”
门房朝惜时看了一眼,又转向傅恒说道,“傅少爷,我家爷这会儿正等着您过去说话,就请与奴这边走。”
傅恒自忖着自己也不好跟了徐明薇去,这会儿正好寻着出路,便点头同那门房去了。徐明薇自跟着惜时往产房去,越走近,便越听得哭声一片,连着空气里头都带了浓重铁锈味道。那是血的味道。“奶奶这边来。”
惜时红肿着眼儿撩开门帘,徐明薇还没进,冲鼻便是一股血腥味,险些呕出酸水,连忙忍住了往里头走,打眼便是个婆子端着盆血水出来,教她一颗心越发往下沉去。凉氏正守在徐明兰床边抹着眼泪,见着徐明薇来,一时勉强忍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连忙俯身去叫了徐明兰,哽声道,“兰儿快醒醒,你瞧着是谁来了。”
徐明兰只撑着一口气等了徐明薇,听见这声儿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似是费了些功夫才认出她来,苍白的脸上倒露出抹笑容来,吃力道,“七妹妹,你来了。”
凉氏让出位子叫她坐下,自己避到了一旁好让她们两个说话。刚刚只一眼,徐明薇已经看清楚了她被子上浸出的血渍,知道这是真的好不了了,一时心有戚戚,眼眶便是一红,也要落下眼泪来。“兰姐姐,是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要交代我的,我听着呢。”
徐明兰扯了扯嘴角,费力道,“我如今这……一闭眼,恐怕是睁不开了……想来想去,从小到大……我同你争了那么多回……你心里怪……你兰姐姐……不?”
徐明薇哭道,“从来就不曾怪过你,咱们是姐妹啊,姐妹间还有什么隔夜仇的。”
徐明兰脸上露出一抹安心的笑来,叹道,“你不怪我,就好。”
一时又迷迷糊糊地喊起凉氏来。徐明薇连忙让到一旁,她的音气飘忽,显是已经没了力气。凉氏要凑到了徐明兰嘴边,才勉强听清了她说的什么。“欠你的裙子……头钗……我是还不了了。”
凉氏正悲痛异常,又听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说道,“娘,女儿要去了……叫姐姐别守着了……改嫁……”言罢,脑袋便是缓缓往枕头上歪去。凉氏不肯信地探了手指过去摸她的呼吸,果真是没了进气儿,已然撒手人寰了。女儿好生养到这样大,却落得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凉氏这会儿止不住悲痛,伏在徐明兰尚还温热的身体上嚎啕大哭。徐明薇劝不住,自己也是哭得险些断了肠。虽说徐明兰与她从小闹到大,但她真没把这些事情往心里记。如今人死业消,更是显出平日的好来。到底是十五载的姐妹,一把眼泪又如何够还!听着产房里头哭声悲恸,裴家的下人也知道是女主子去了,连忙分派了人去叫了裴方同。但碍着血光凶险,人来了也不敢往里进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徐明兰的奶妈子赵氏陪着哭过一阵,抹了眼泪劝道,“太太,您且歇歇,莫哭伤了眼睛。小姐这已然是去了,身后事也该好好操办起来,等身子冷了,却是不好穿衣了……小姐将来走也走得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