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去,到九月傅家为娇娇摆下一场百日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悉数到场。连着秦王府送了贺程不说,晋王府和赵王府上竟然也派了得脸的管事送了长命锁来。徐明薇过后看了程仪,便使了碧桃去铺子上传了话,晚间果然送回消息,如今京里盛传天顺帝圣体违和,连民榜都放过一回,要遍寻了名医。据说是个风症模样,一痛起来只恨不得目眦尽裂。太医院上下看了个遍,也全说不上个由头来,只能吃些缓和药丸止着。倒难怪留京的王爷们,蠢蠢欲动了起来,徐明薇暗暗想道。回头叫婉柔收了礼单,又叹,那唇膏生意,傅恒果真和人做了起来。有秦王的人罩着,办事效率也快,这样精细的东西,短短几个月,竟也真教他们给仿制了出来。青秧那个冷头脑的,还问她要不要也跟着风,去寻了匠人仿上一仿。婉容看她脸色,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小心翼翼对问了一句,“奶奶,爷过来看馨姐儿,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您要不要也出去见见?”
徐明薇看她一眼,叹了口气,“他是给了你多少银子,回回来都要特特地问我一声?”
说罢,到底是放了信件起了身,往外走了去。傅恒正抱着娇娇逗乐,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地抛着,那小人儿也不怕,只睁着黑葡萄的大眼儿,高兴地手舞足蹈,只听得一片铃铛脆响声。“你仔细些别伤了她,小孩子骨头都没长好呢。”
徐明薇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傅恒转过脸来,直愣愣地盯着她眉眼瞧了,末了才从嗓子底下闷出一声,“嗯,我仔细得。”
娇娇这会儿已经很晓得认人了,听见徐明薇的声音,便想扭着脸儿来找,一边嘴里啊啊叫着,就是要她抱。徐明薇一看见她那小脸儿,心早就化成了一团,连忙上前从傅恒怀里接过了孩子。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交接中一双手竟摸进她的袖口来,她抬头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那手才默默退了去。只是光裸的手臂上还残留着他手掌炙热的温度,一时激起她身上无数鸡皮疙瘩。当着傅恒的面儿,徐明薇也不好露了怯,强忍着不适将孩子抱离了他一些。“听说前些日子你大姐姐给你写信了?”
傅恒目光往她身上一绕,看见娇娇正隔着衣裳啃着她的胸口,将她胸前沾湿了一片。他无声地吞了一口唾沫,再也转不开眼来。“嗯。倒是收到了一封。说了她夫家一些许热闹事,还说今年添了个小的,也取了个薇字做名。”
徐明薇说完,抬头才发现傅恒的眼神变了,忍不住乜他一眼,微微侧过身避让。娇娇却不肯歇,小手还要往她衣服里头扒了,一副不喝道奶不肯罢休的模样。这个坑娘货,徐明薇往她小屁股上轻轻拍了拍,回头同傅恒说了一声,却是自己抱了孩子回屋去喂奶去了。进了屋解了襟口,终于心愿得偿的娇娇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地方,满足地闭了眼睛,小嘴一呶一呶地吸得那叫一个用力,右手还死死扒住了徐明薇胸口,一副十足的护食模样。徐明薇忍不住又拍了一下女儿的小屁股,笑着点了她的脑袋,“你个小吃货,饿死鬼投胎的。”
迎头却是一片影子盖下,她还以为是婉容进屋来了,一抬头,满脸的笑容便冻了住。傅恒背着光站在她跟前,一双眼睛仿佛着了火,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看。那眼神,她分明熟悉的很,当时他们还要好时,他想要她的时候,总是这样一幅要吃人的模样。徐明薇有些害怕,他们交恶的日子实在太久,现在的傅恒与她,几乎像个陌生男人。她抖了声音朝他说道,“你出去。”
傅恒全然不理会,却朝她俯身下来。徐明薇侧头便要躲,教他先捏住了下巴,却是不得不抬起了脸。怀里抱着娇娇,她也没地方闪避。徐明薇心里闪过一阵犹豫,要不要趁此咬了他。傅恒却只轻轻在她唇上吻了吻,便放开了手,一时脸上神情竟比她脸上的还来的可怖。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竟夺门而逃。徐明薇教他这番举动弄得懵了。真新鲜,占了别人便宜的倒是一副贞洁烈女模样!她心里冷笑过一回,低头和娇娇贴了脸,眼里一片冷清。傅恒这一回抽过风,倒是许久不曾再来。徐明薇也乐得清闲,成日围着孩子转,连着房师傅来看了,都笑她已经完全是个小妇人模样,只怕连毛笔头朝着哪里下都忘记了。徐明薇送走了房师傅,倒反思过一回。她近来的确是只把心思花用在了孩子上头,如此是好也是不好,合该给自己留些空闲时间的。由此之后,白天里她除过几次喂奶,倒腾出手来重握了毛笔练字。心想难怪电视剧里那些太太小姐们动不动就要跪在佛堂抄了佛经,这内宅日子悠长,除了闲话打嗑,绣花扑蝶,也就这拢长的佛经能教人心神安稳,在寂静中寻出一片天地来。这一日她正歇过午觉,懒懒散散地起了穿衣,婉容却忽然带了个人进来,打脸一看,正是后院的樱桃。她屋里的向来守规矩,如非事出紧急,婉容绝不会没她的允许,便把后院的人给放进屋来。因此徐明薇也没出声怪罪,拢了衣裳问道,“是后头出了什么事?”
婉容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奴刚刚在外头撞见了樱姨娘,她有重要的话同奶奶说了,事情来得急,又怕教人看见了先有了提防,奴只好直接带了人进来。”
徐明薇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直接朝樱桃说道,“你有什么紧要的,便在这儿说了吧,我听着呢。”
樱桃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东边院子里的,有两个月没有换洗了。”
徐明薇手里正捏着茶碗盖子吹了气,闻言手上便是一顿,紧了声儿问道,“这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说的人可是个能信的?”
樱桃知道她听进去了,心底便是一松,这回事情要是真的办成了,那她就算是在徐明薇这儿真真正正地递上了投名状,是徐家的人了。因而正色说道,“这事千真万确,奴是亲耳从东边院子里的康婆子嘴里听到的。奶奶要是不信,可以暗地里使了人去问那康婆子。薛姨娘自上回教奶奶打过,和康婆子倒结下些情谊,平日里也将她视作心腹,因此这事儿叫康婆子看破后,薛氏也没否认。这两个月交上来的换洗小衣,全是她割破了手臂放的血。前头或许是婆子们忘记给熬了避子汤,也或许是那薛氏自己狡诈,暗地里吐了。如此算着日子,也是快有三个月的身孕了。再拖下去,只怕孩子打不了。”
徐明薇晓得她的意思。不是说月份大了怕伤着母体而不打孩子,而是怕王氏或是傅恒真的有心存下这个孩子来,生个女儿倒还好,若是个儿子,占着庶长子的名分,只怕日后也是一大心头之患。王氏在她娘跟前说得好好的,谁晓得到最后她会是怎样一个选择。还有傅恒,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经过他授意才怀了的,又肯不肯把这孩子给落了胎去?徐明薇从来不是一个赌徒,她不会拿着自己未来孩子的前程去赌这一分的人性。思量间,她脑中一时乱做一团,只恨不得那薛氏便在眼前,能一脚踢了孩子下来。她忽地被自己这一瞬间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来。什么时候,自己竟也成了这样冷血计较的嘴脸,能说笑间就定下一个还未成型的孩子的生死?一时又觉着自己圣母,这世道原本就是这样,强者为尊。薛氏不过是一个卖身为妾的,便该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要指望了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既然贪心伸了手,那就怪不得旁人执着刀,狠心将那走过界的手指,一根根地给砍断了!婉容见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两眼茫茫然不知颜色,心里也慌了神,连忙上前扶着她在床上坐下,说道,“奶奶,要不要奴去家里通报一声,让太太来替你做了主?”
徐明薇黯然摇头,说道,“我自己的事情,件件都要闹着大人们做了主,又有什么意思。罢了,全都是命数,我认命便是了。”
一时又笑着朝樱桃看来,说道,“你回去吧,这回还是多亏了你,才不叫我吃了这哑巴亏。”
那笑落在樱桃眼里,只剩了无限凄凉,倒惹得她也是一阵眼眶湿热,连忙低头避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