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展馆的工作人员都陆续下班了,她看着窗外已黑透的天,这已经是她在北京度过的第六个夜晚。这些天她都不停地赶设计稿,终于可以歇下片刻。晨曦放下手中的工作,又一次拨了婆婆李秀兰的微信视频,她好几天没见儿子洋洋了,想和他说说话。可婆婆依旧不接听,她接着打了手机电话,依然无回应。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正当她想犹豫着要不要再打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妈妈,我是洋洋,奶奶去厨房了,我赶紧给你打电话。妈妈我好想你啊!”
“我也好想你,你这几天过得好吗,在学校里的表现棒不棒?”
与洋洋说话,晨曦的心总能瞬间被治愈。“当然棒,我都全A呢。妈妈,北京好玩吗?你什么时候也带我去北京好不好?”
“好啊,妈妈这次工作比较忙,下次妈妈一定带你来。妈妈带你去看故宫和长城,北京这里还有很多好吃的。”
“太好了,我要去看看清华北大长什么样子,将来我也想上这样好的大学。”
“我们洋洋真棒,这么小就有远大的梦想啦,那你平日学习可得好好努力哦!”
“妈妈我会的,你相信我能考上……”洋洋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李秀兰一把抢了过去。“你不是不要这个家了吗?干嘛还电话来?”
听到电话对面近乎嘶吼般得声响,晨曦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她不由皱了一下眉,耐着性子回应:“妈,您别这样好吗?洋洋还在边上呢。”
“我不是你妈,也不打个招呼就跑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
李秀兰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个分贝。“我要和我妈妈说话。”
洋洋被奶奶的举动吓到了,他过一了会才反应过来,想抢过手机,可奶奶硬是把他推开。李秀兰指着手机对洋洋说:“你要和你妈说话,就叫她回来,公司里就没其它人了吗?我就不信,还非她不可了!”
说完李秀兰狠狠地把电话摁掉。洋洋被她吼得嚎啕大哭,她又心疼孙子,不得不转身安慰他:“洋洋乖,跟奶奶去看电视。”
可洋洋不领她的情,只是生气跑进房间里,用小手把房门关上。孩子的行为又把李秀兰惹怒了,她对着门大喊:“你妈为了工作都不管你,就剩奶奶心疼你,你还这样对奶奶,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
晨曦先是听到洋洋的哭泣声,而后是电话被强行挂断的声音。李秀兰的无知与自私,让她感到气恼和不解,这么多年了,她的一味付出却换不来李秀兰些许的包容和理解?她越想心里越学得憋闷,她不假思索地将电话打肖未明,她觉得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扮演鸵鸟的角色,想到这些,她的心中更多了一些埋怨,她有些冲动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他说道:“妈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让我和洋洋说话?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
“我在开会,晚一点说。”
还没等她说完,肖未明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匆匆把电话挂了。肖未明依旧是不出意外选择逃避。她真的已经厌烦李秀兰的无理取闹和肖未明的装聋作哑,她心中有种情绪无的放矢,便忍不住轻声地抽泣起来。她的烦闷,并不是没有地方倾诉,只是她已经习惯不轻易找人倾诉。刚结婚的时候,她也常常会跟闺蜜们说说私房话。时间长了以后,她发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或者是别人诉说的过程,不过是互相传递负面情绪的过程,而谁也无法真正帮谁解决,自己人生的道路,只能靠自己去走。这其实是许多与她同龄人的体会。随着年龄增长,待人的年龄与心智更成熟之后的,多数人会发现,无论在工作或者生活中,自己的苦恼很多时候因别人无法设身处地的了解,自然也无法感同身受去体味;说得多了,反而徒增身边人的烦恼。因此他们渐渐学会看淡一些事,保留一些事,承受更多的事。然而尹晨曦并不知道,门外有一个人正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当洋洋拨通电话的那一瞬间,顾均刚要往会议室走进去,可见着晨曦在打电话,他只好闪身退了出来。他原不是爱探听别人秘密的人,只是晨曦说话时温柔的语气引得他停下了脚步。晨曦母子间的交流的语气如一阵暖流涌进他的心田,他儿时是怎样的渴望着有这样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他甚至一度有些恍惚,那个声音不是晨曦的,而是梦境中自已母亲的。然而这些年母亲与母爱这两个词于他而言是怎样的陌生,看到此情此景,他心里不甚唏嘘。而很快电话那头传来了冲突和矛盾,他看见晨曦的脸上由晴转阴,那一瞬间他仿佛从电话里看到了她的婚姻生活。婚姻?这是他从未认真思考过的问题,从前的他并不知道,一个人应该有多爱,才会心甘情愿与另一个人携手走过漫长的一生,才能做到所谓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如果婚姻最后的样子是彼此伤害、彼此怨恨,甚至是像她母亲一般痛苦的逃离,那走入婚姻的意义又在哪里?在他看来,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正忍受婚姻带给他的不快乐。他看着挂完电话后的她,目光呆滞地着站在原地,暗自流泪,她的哭泣是无声的,静默在墙角的一隅,看来孤单而又无助。他忽然慌了神,他害怕看到女人哭,小的时候,母亲常常在他面前哭泣。可那个时候他还小,他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和保护母亲。看着面前这女人,那种感觉仿佛回到多年以前,可现在的他依然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哭泣。他想也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静静地陪着她。他也不知这样陪着她呆了多久,直到她回过身来,他才慌忙转身离开。回到酒店后,他无法让自己安静下来。他的眼里,脑海里满满都是晨曦伊在窗前的身影。那种画面感太强烈,驱使他拿起笔,坐在画板前,画下了那个带着淡淡悲伤的身影。画完后,他看着画里的那个女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触涌上心底,是怜悯、是疼惜?还是有更多一些什么,他也说不清。他坐在画前凝视画中的女人,内心油然升起一种渴望,渴望见到她,渴望保护她。他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过这样的念头,在他放浪形骸的日子里,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什么肤色都有,只是没有一个如她一样,让他一眼便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