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月来临,五月的江南,正是春末夏初。五月,既没有刚入初时的料峭之寒,也没有盛夏时的炎炎浮躁与慵懒,五月的天,草木欣然、清风温和、天空沉静。顾钧越发喜欢自已所在的江南,难怪古代诗人有数不清描绘江南好风景的诗句,他突然起了写生的兴致,背着画板便即兴去了苏州园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晨曦在教洋洋背诗歌,可洋洋却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妈妈,能不能不背诗了,天气这么好,我们去户外画画吧。”
小家伙用一双哀求的小眼睛看着晨曦。“你这孩子,一让你背诗就想着偷懒。好吧,今天就先到这。拿上你的画笔和画板。我们准备出发。”
“耶!”
一听说能出去玩,小家伙高兴地手舞足蹈。母子二人背着画板乘车来到苏州园林,晨曦给小家伙带园林的建筑、花草,逛累了,晨曦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准备搭起画板,小家伙却顺着假山爬上去,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当晨曦正要去找孩子的时候,便听见洋洋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妈妈,假山后面有个叔叔也在画画呢。走,我带你去看看。”
说着,洋洋拉着晨曦就要往后面走去。“我们还是别去打扰人家吧。”
“走嘛,就看一眼,我觉得那个叔叔很厉害的样子,快点嘛”洋洋边说边拽着晨曦往前走。“妈妈你快看!”
晨曦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坐在画板前,正在画着亭台水榭。她正想远远的看看那人画什么,与时同时洋洋轻声地猫着往前,想走到那个人身后去看他的画,可一不小心,他的脚上踩到一块石头,“哎哟”他整个人往前扑去。“洋洋。”
晨曦这时本能地冲过去扶起儿子,“疼不疼,哪摔到了?”
她紧张地东摸摸西揉揉。那个男子闻声回过头,看见一个女人正扶着孩子。当他看见她的脸,他不由地笑了,缘分有时候真是妙不可言。他放下手中的笔,连忙起身向他们走过去。当晨曦一抬眼看到顾钧向自已这里走来时,她怔了一下,而后只感觉浑身是呼之欲出的惊喜。“怎么了,我看看。”
说着,顾均便蹲下身替洋洋看摔伤的地方,他轻轻地触碰洋洋摔伤的地方,洋洋疼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却强忍着不哭,晨曦见状也跟着一脸的心疼。“去医院看看吧。你帮我把画板收一下,我来背他。”
他安慰着她,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上邂逅的惊讶,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顾均背着洋洋,快步地向前走去,晨曦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有一阵恍惚,恍惚觉得他们是那样的熟悉。路上,洋洋眼眶红红的,却还是没有哭鼻子,晨曦只能将他抱在怀里心疼地不断安慰,这一切顾均都看在眼里,他小的时候,妈妈要兼两份工,根本没时间管他,有一次他贪玩摔伤手臂,却是邻居阿姨送他去的医院。打从他记事起,她眼里的母亲就是愁眉苦脸,生活把她压得不成人样,父亲生意失败,她不仅要挣钱养家还得时不时遭受父亲的拳脚相向。他看着晨曦,自己的母亲的冷漠简直相形见绌。孩子包扎后伤口后躺在病床上睡着了,晨曦慈爱地摸摸儿子的额头,这才想起一旁的顾均:“今天又麻烦你了,谢谢。”
顾钧没有接话,只是看着洋洋意味深长的说:“长得像你。”
这样的遇见,两人其实说不清内心是怎样的感觉,那一刻,顾钧多希望自已也能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这样温柔的妻子。晨曦也不知该如何接上这个话题,只是无意间看到桌上两人的画板,不由感叹:“真没想到这么巧。”
“看到你重新开始画画,我很高兴。”
顾钧欣慰地看着她。“我觉得你说的对,在画画的时候我是快乐的,而且一边还可以教孩子,一举两得。”
晨曦的言语中几分释然。“你能这样想便再好不过,如果需要,我也可以作他的老师。”
“真的吗?那他一定会很高兴。”
她只顾忘乎所以的高兴,几乎是雀跃的,甚至都忘记他的身世以及他对自已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很可爱,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她这才恍然,有些不好意思:“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只是爱的方式不同。”
“她就不一样。”
他的眼神中令人感觉到有片刻的沉寂,虽然一闪而过,但是晨曦感受到了,那是深藏的一种莫名的忧伤、孤独和绝望。“不,我想她还是爱你的,她可能在某个地方思念着你,只是不知怎样寻找和面对你。”
她小心地询问着。“她当年走,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的言语里是被丢弃后延续至今的冰冷。“我想她当时离开的心情,一定是万分痛苦的。顾均,没有哪个母亲真的狠得下心,她后面没去找你,也许有什么不得已。”
说着,她走近他,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她是善良而宽和的人,所以相信天下不会有这样狠心的母亲。他没有说话,内心有两个不同的声音在挣扎。在梦里他无数次梦见过妈妈,那是血缘的无法割舍。“你就不想见见她吗?尝试把一切放下,去找找她吧。”
他依然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沉思。这么多年了,要迈出这步谈何容易。不一会儿,洋洋醒了,看见顾均还在病房里,不由贴着晨曦的脸小声地问:“妈妈,你跟叔叔认识吗?”
“哦,对啊。刚刚是叔叔背你来的医院,快跟叔叔说谢谢!”
晨曦回应着儿子,同时用余光看了一眼顾均。“谢谢叔叔!”
洋洋看着顾均大声地说。顾均听到声音,收起刚才的情绪,回以孩子一个笑脸。“妈妈,叔叔也很会画画吗?”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没完没了。晨曦笑着看着顾均回:“叔叔可厉害了,他是大画家。”
洋洋不禁大声惊呼:“哇,这么厉害。”
“嘘”晨曦担心洋洋声音惊扰医院的其它病人,连忙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那你能不能让叔叔教我画画?”
孩子眼里满是渴望。晨曦还没来得及拒绝,却听见顾均很爽快地答应了一声:“当然可以。”
“真的吗?太好了!”
洋洋兴高采烈地,全然忘记了刚刚的疼痛。洋洋正高兴地同时,肖未明带着李秀兰进来了。李秀兰一看到自己的孙子腿上包着纱布,就冲过去大叫起来:“我的洋洋啊,奶奶看看,怎么好好的摔成这样子,疼不疼啊。”
“奶奶,现在不疼了。”
洋洋懂事地安慰李秀兰。“你是怎么带孩子的,出门还好好的,怎么就弄成这样?”
说着,李秀兰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晨曦。晨曦显然很尴尬,也不知道如何回应,见晨曦没作声,李秀兰:“跟你说话呢,哑巴了?洋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一旁的顾均面色一沉,脸拉得很长很长,手不自觉的紧紧攥着。“妈,算了,晨曦也不是故意的。”
肖未明总算是站出来说了一句话。“你就知道护着她,要是摔重一点,我肖家岂不是要绝后?”
李秀兰的逻辑总是让人匪夷所思。于是肖未明又不吭声了。这个老太婆上来就不分清红皂白乱说一气,肖未明却由着她乱来,顾钧既震惊又愤慨,他忍无可忍回怼了一句:“她是孩子的妈妈,孩子摔倒她比你们更着急。”
“晨曦这男的谁啊......”李秀兰的又叽里呱啦质问起来,顾均不由地皱了皱眉,自已冲动可能反而给她惹了更大的麻烦。“妈,人家是好心陪我们一起来医院的。”
“什么人这么好心?”
李秀兰还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顾钧。顾钧左右为难,可李秀兰的架势让他意识到,这时候自已无论说什么都不过是多生事端罢了。“我先走了,再见!”
他落寞的看了一眼晨曦,想走出去,可是脚下却仿佛不听使唤。他多希望自己能冲过去保护她,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知道如果他冲出去,让她更将百口莫辩。“慢走,今天谢谢你!”
晨曦没想到竟让顾均看到这一幕,她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狼狈,她像勉强挤出笑容,可挤出的笑却比哭还难看。顾钧看着她强颜欢笑,更是心如刀绞。却也只能将满腹心酸往深心里塞,然后木然而机械却又百般不舍挪开步子。身后似又传来李秀兰尖锐而令人厌烦的声音。他多希望下一秒自已能拉着她的手逃离这里,可他不能,那样他或将置她于万劫不复。这样无可奈何的挫败感,让他的心似被撕碎后飘散在风中,凌乱而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