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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江城某小区某栋楼某号房被匿名举报招/嫖,警察上门检查,顺带发现了桌上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绑架目标的资料、绑架方案以及各种道具,全员四人被一网打尽。 随后,警方通知了资料上的原定可能被绑架对象“楚云攸”的父母,两人都被吓了一身冷汗。 楚家老爷子听说后,反过来安慰儿子楚珩,笑说:“这不是没出事吗?攸攸的命数果然很不错,逢凶化吉,哈哈,坏事还没有发生就自己没了。”而楚云攸小朋友本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突然有一天,妈妈不许他放学以后去别处玩了,必须一放学就回家。 就算在幼儿园的时候,保镖叔叔也会跟到教室来,连上厕所都寸步不离,生怕他离开视线半步。 本来他已经自己睡儿童房了,结果最近,妈妈一定要把他抱过来一起睡。 楚云攸感觉到妈妈的害怕,还拿自己的小手轻轻拍妈妈的手,学着大人哄他的语气说:“不怕,不怕哦。”
妈妈叹气:“你是什么都不知道。”
楚云攸问:“知道什么啊?”
妈妈嘀咕:“还是不知道的好……” 妈妈连续三天没去上班以后,楚云攸先问了:“妈妈,你怎么不去上班啊?”
妈妈则问他:“妈妈不去上班,就在家陪攸攸玩,攸攸不喜欢吗?”
“喜欢的……”楚云攸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的大脑CPU有点烧了,懵懵懂懂地说,“但是,去上班的妈妈看上去开心,妈妈开心攸攸就开心,攸攸想看妈妈开心。”
话音未落,妈妈已经红了眼眶,把楚云攸拥抱在怀中。 楚云攸在妈妈的怀里闷了一会儿,贼兮兮地问:“妈妈,我最近这么乖,我可以去找小蜗哥哥玩了吗?”
妈妈:“……” 莫成嶂站在门外轻轻一笑,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 他收到一条新消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只有一句话:【谢谢你救了楚云攸。】 不能全算是我救的吧?莫成嶂心情复杂地想。要不是乔望给了那么清楚的信息,他也不可能那么快速准确地调查到。 他在这个号码的页面打开了“新建联系人”功能,输入了“乔望”两个字,却在确定修改的时候停住手指。 这一瞬间,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乔望那张阴沉沉不像个儿童的脸,总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他做了详细深入的调查,知道这几个人跟乔望毫无关系,乔望应该也没有任何途径知晓…… 所以,乔望究竟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 太诡异了。 诡异归诡异。 但他更明白一个普世的道理:有时候不要刨根究底,活得糊涂一点反而对大家都好。 算了。他想。 取消了操作。 回到最初的界面,点了删除消息记录。 …… 这天夜里。 莫成嶂睡在楚家给他住家休息的小房间里,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的梦,奇怪,痛苦,而且栩栩如生。 梦里,他站在一个到处是血的房间里,地上倒着四具尸体。 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身上有好几个血窟窿,伤得很重。 他找了一件还算干净的外套裹上,遮住身上的斑斑血迹,再洗干净手,才去把昏迷中的楚云攸抱了出来。 这个废弃厂房附近没有手机信号,他只能用双手抱着楚云攸在草丛中前行,往他觉得会有人的方向走。 他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像是破风箱在拼命,快要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心脏每次跳动都是竭尽全力。 双臂沉得如灌铅,连一个那么轻那么小的孩子都快抱不住了。 这残破的躯壳中仿佛有什么正在快速地燃烧殆尽。 这时,他怀里的孩子醒了过来,看到他,有气无力又满是困惑地问:“莫叔叔?”
他走不动了,停下脚步,跪在地上,用最后的力气把轻轻地孩子放下,安稳落地。 楚云攸问:“莫叔叔,你来带我回家了吗?”
他想重新站起来,把孩子抱起来,但他发现自己真的没有力气了。 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跟楚云攸说:“攸攸,跟叔叔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楚云攸迷茫但乖巧地问:“什么游戏?”
他说:“你会玩的。往前走,攸攸,往前走,不要回头,要是回头看就输掉了。走到有很多人的地方,请他们带你回家,要是你先到家就算是你赢了。”
楚云攸担忧地看着他:“叔叔,你生病了吗?我不想玩游戏。”
小朋友不明白人会撒谎,也不明白那些复杂的道理,他只是凭借幼崽的直觉感到了伤心。 他笑了笑,伸手摸摸楚云攸的头:“叔叔没生病。叔叔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一下。”
楚云攸抱着他的手拉扯,说:“叔叔,你站起来,你站起来。”
他无可奈何,只能深吸一口气,拼了命地站起来。 再对楚云攸说:“谢谢攸攸。你看,叔叔好好的,你跟叔叔玩游戏好不好?”
楚云攸不答应,摇了摇头。 他对楚云攸摆了个鬼脸,丑陋搞笑,把楚云攸给逗得咯咯直笑。 他放轻松地说:“你看,叔叔真的没事吧?你先往前走,等会儿叔叔就跟上来。听话好不好?”
楚云攸这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他轻轻推了一下楚云攸,见这小朋友还犹犹豫豫地回头看了一眼,像被大狗从身边赶走的小狗崽一样可怜无措,眼睛圆溜溜湿漉漉的。 他不得不故意凶了一下说:“这次就算了,你再回头就是输掉喽。不要回头。”
楚云攸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蓄在眼眶里的眼泪越来越多,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用力点头,对他说:“叔叔再见。”
然后往前走,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走好每一步,在这坑坑洼洼的草地里,踉跄摇摆得像只小企鹅。 楚云攸的背影看上去那么幼小,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他才倒下去。 他想起了他的孩子。 他是孤儿出身,当过兵,脸上的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 退伍以后,他用攒的钱做生意,跟孤儿院一起长大的聋哑女孩结了婚,他知道妻子有严重先天心脏病,活不久,但没关系,他可以赚钱给妻子治病。 那十年是他的好时光,家庭美满幸福,有妻子有女儿,生意也做得不错,巅峰时一年也能挣个一百多万。 后来,孩子四岁那年,妻子还是去世了。 他孤身抚养女儿。 他的女儿死的时候跟攸攸差不多大。 被一个醉驾的人给撞死了。 那是一个特别普通的日子,没有任何不幸的征兆,当时他也在场,只是一个转身的时间而已,几秒钟,一条小生命就在车轮下消弭了。 孩子起初还没有死,在他的怀里不停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那孩子有点笨,还没上过学呢,疼得快死了也形容不来,只知道翻来覆去地跟他说:“爸爸,肚肚痛。爸爸,肚肚痛。”
其实是五脏六腑都被撞碎了,还没送到医院就断了气。 都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会愚蠢到让孩子离开他的视线?他想。是他该死,为什么不是他去死呢? 他无法再工作,关了工厂,把钱都捐给了残疾人公益基金,找了个乡下,种田度日,也不与人来往。 他变得愤世嫉俗,整天指天骂地,受点气就发疯,他知道他惹人厌恶,他自己也厌恶自己。 直到一年前,他的一个老战友开了安保公司,让他帮忙——其实是看他穷困潦倒,怕哪天就饿死了。 前前后后半年,他做了几个单子,都做不下去,心情灰暗无聊,正考虑要不要辞职时,他见到这个叫楚云攸的孩子。 楚云攸跟他的孩子长得并不像。 只是不知为何,在见到楚云攸的第一面,他就觉得投缘。 保护孩子需要什么理由呢? 本来就是大人应该做的事。 他倒在将人淹没的草地上,望着蔚蓝的天,想:真好,起码这次,他的孩子活了下来。 他很感激,老天爷终于愿意赐予他应得的死亡。 …… 然后,莫成嶂醒了过来。 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姿势,四肢张开,只是梦里他躺在大地上,醒来他躺在床上。 恍惚间,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一个小家伙在门外吵吵嚷嚷:“叔叔,叔叔,你醒了吗?”
莫成嶂说:“没锁门。”
门把手被拧开,楚云攸探出一个小脑袋,对他甜甜地一笑,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在滴流流地转,鬼灵精怪地说:“叔叔,早上好。”
莫成嶂问:“这么早就要来找我玩吗?”
楚云攸跑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轻悄悄地说:“妈妈今天终于去上班了……叔叔你带我偷偷摸摸地去找小蜗哥哥玩好吗?我好想小花啊。”
莫成嶂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那不行。”
楚云攸马上垮起小脸,闷闷不乐起来。 楚云攸没想到连莫叔叔都不答应他,一秒钟变得泪汪汪。 像只淋雨委屈的小狗崽。 莫成嶂那么粗犷凶悍的一个汉子,竟然不由自主地放软了声音,脸上流露出堪称温柔,在别人看来或许有些扭曲可怖,但楚云攸觉得亲切可信的神情,说:“但是,我可以帮攸攸向妈妈问问,申请正大光明地去找小蜗哥哥玩。你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