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那个男人又来了，这一次，他带走的是子明。子明惊恐地往后缩：“不，我不要走！”

就算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一看宜州昨日回来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男人哪里会在意他的想法，就要强硬地动手脱走。“他只有十三岁。”

南淮低语，“放开他。”

男人停下脚步，他可以不顾子明的意愿，却不能不理南淮的意见。南淮长得漂亮，是院长最喜欢的一个，要是告什么状，可够他喝一壶的了。男人讪笑：“南公子，院长让我带人，不带一个回去，我不好交代啊。”

南淮眉眼冷淡：“放了他，换我。”

“南淮！”

其余少年都红了眼。男人一愣，没见过这么上赶着往火坑里跳的。但这个人是南淮，就说得过去了。他为难道：“院长说了，等南公子把伤养好再说。”

南淮笑里带了三分讥诮：“这腿不是他让人打折的？这会儿子给我操什么心呢。”

男人没耐心再耗下去：“南公子，院长也是气急了，你要是安分点，他何苦呢？人我带走了，南公子好好为自己想想罢！”

“等等！”

云初霁起身，“那我换他成不？”

少年们都是一惊。南淮看他的眼神也带了几分复杂。男人嗤笑：“院长可没说要你。”

子明还是被带走了。云初霁满眼担忧：“他会回来的，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他。南淮无言地低下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一个拳头。一直到了晚上，子明都没有回来。云初霁还在等，但其他人都知道，这个点还没回来是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有一个忍心告诉云初霁。这天晚上，宜州没能熬过去，死在了云初霁怀里。云初霁探了探他鼻息，手一颤：“怎么会……死了？”

“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吧！都出人命了！”

云初霁有那么一瞬间的歇斯底里。他长那么大，遭受了那么多磨难，可从未见过真正的死人。就算宜州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对他绝对是不小的冲击。杜良叹了口气，他眼中有悲切，有愤怒，有无可奈何。“每年都会有新人被骗进来，也会有很多人死去。”

杜良愤恨，“被那个禽兽弄死的，还有不堪折辱自尽的。若非家中尚有双亲需要奉养，我等岂会苟且偷生至今。”

“他愈发变本加厉了！”

名唤嵇犹的少年咬牙，“新来的三个，转眼就死了两！”

死了两？云初霁抓住重点，急忙问：“子明他怎么了？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少年们却又都不说话了。“你们为什么不回答？！”

云初霁不敢猜测，子明才十三岁，他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不会的……“稍安勿躁。”

南淮沉默片刻，才吐出一句话，“子明他，凶多吉少。”

云初霁如同被凉水从头浇到尾，愣在原地。良久，他说：“下一个，该轮到我了罢？”

“你们一直瞒着我，不肯告诉我。”

云初霁失魂落魄，“明日他就会叫我出去了，我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南淮心疼得厉害。所有人都不好受。他们应该是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而不是窝囊地死在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庐文书院里。南淮敛眸，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是绝美的风景，在黑夜里无人看见，在这炼狱里徒留一声叹息。天亮后，男人又来了。云初霁咽了咽唾沫。这次，不等男人开口，南淮抢先道：“我去。”

云初霁目露惊愕。男人干笑：“南公子，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身子可禁不起折腾。院长今日要的人，是他。”

男人指了指云初霁。南淮不退让：“比起他，那人更喜欢我。”

可比起你，院长更喜欢新鲜。这句话，男人没有说出口。毕竟是南淮，薄面还是要给的。南淮撑着身体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杜良想扶他，被他避开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身前，这么近的一段路，已是走得他嘴唇发白，痛不欲生。他本就有无与伦比的美貌，羸弱的身姿，更是我见犹怜。“我能走。”

南淮说，“我替他去。”

我替他去。去那个地狱。云初霁立刻拒绝道：“不行！我们认识才多久？你不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南淮淡笑：“你与子明也不过初识，昨日你为何要替他？”

这……自然是不忍他人受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云初霁是这么想的。南淮读懂了他的意思：“我也是这么想的。”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伯牙遇钟子期，终觅得一知音。他懂。“你的腿会废的。”

云初霁嗓子哑了哑，“我不需要你替我。”

他仗着南淮腿脚不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步走向门外，“你的目标是我，与他无关。”

男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戏码，明明是与去送死无异，却有人抢着去。但院长说是要云初霁，他当然乐见其成。南淮追不上，他想要去阻止，腿上传来一阵剧痛，嵇犹忙去扶住他。南淮抬眼，只看到闭上的大门，门缝里是云初霁跟男人远去的背影。南淮安静地坐在地上：“我救不了他。”

一个都救不了。他是这样渺小。少年们都安慰他：“南淮，你不要自责。你做的够好了。”

南淮只是自言自语：“我们都来不及了，可他还有机会。一旦被那个人玷污，他就万劫不复了。我本就是陷入污泥中的人，已经脏了，不见阳光。他还干干净净的……我替他是最好的。他为什么……那么傻呢。”

杜良隐忍着怒火：“南淮，人读圣贤书，应行圣贤事。你不脏。你也是，云兄也是，你们是真正的君子，你们是最干净的！比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却腐朽不堪的斯文败类干净多了！”

南淮阖上眼眸，轻轻“嗯”了一声。——可，有什么用呢？他想，他们还不是待在这里束手无策。他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