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醴城，南淮也是第一次来醴城。他们乍见之下兴奋得直嚷嚷，却忘了南淮什么也看不见。一直想见的人和物终于摆在眼前，这双眼却不能视物。这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南淮心思敏感，却并不脆弱。他立刻就察觉到了万珏万钰的歉疚，不在意道：“无需顾虑我。倘若你们事事都顾忌我，才要叫我歉疚。”

说到底他们也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别人没有义务因为他是个不良于行的盲人，就事事迁就他，考量到他的心情。他们不欠他，他也不想欠他们。话虽如此，万珏万钰也不可能听了就重新喧闹起来。那多尴尬。刚才也是他们忘了形，不说是否考虑到南淮的感受，单单是在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面前这么高声喧哗，就已经很失礼了。难怪爹爹不许他们进醴城……就算他们不主动招惹别人，就凭他们那半吊子的礼数，真的很容易得罪人。就说今天的事，要不是太子殿下脾气好，他们被罚也是该。苏槿樨叫管家为万珏兄妹安排好客房，让人带着兄妹两回房。东宫库房的药材充足，再不然还有整个太医院。回到醴城，她才能够正式处理南淮的伤。“我需要一处清静的院子。”

苏槿樨说。姬墨吩咐下去：“把云中院收拾出来。”

云中院在东宫的西北角，足够清幽僻静，适合静养。南淮被人推到云中院里，苏槿樨和姬墨先回了修竹院。苏槿樨对姬墨道：“下午我会给他施第一次金针之术。”

“需要多久？”

“一个时辰。”

苏槿樨顿了顿，“他的腿伤太重，不仅需要一些名贵的药材，还要定期施以金针治疗，防止彻底坏死。大概……需要三日一次。一旦开始，缺了一次，便前功尽弃，直到那药配出来后，才能停止施针。不过熬过了最初半年，之后就是一个月施一次也无妨。”

姬墨敛下双眸。也就是说，每隔三日，她都要与另一个男子独处一室，整整一个时辰。长袖下的手微微发紧。姬墨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得那么毫不在意。他对苏槿樨的占有欲，其实并不比苏槿樨对他的差。就算知道她绝不会和南淮发生任何超乎大夫与病人之外的关系。“……好。”

他说。苏槿樨定定地看着他。姬墨眼眸忽而一眨，掩去淡淡的慌张与不悦，再看只剩满满的温和。“抱歉。”

她忽然抱了抱他，“还有，谢谢。”

很抱歉让他不开心了。也谢谢他能够让她与南淮相处。南淮她必须救。姬墨拥抱着她，温和道：“我说过多少次，你永远无需对我道歉与言谢。你倒好，一次性全说了。”

“有时候还是不一样的。”

苏槿樨说，“我会很快出来的，绝不多留一分钟，也不多说一句话。”

姬墨轻笑出声：“还是别了。你还是多与他说说话罢，南淮初来乍到，目不能视，足不能行，要是你都不跟他讲话，他会很闷的。”

苏槿樨惊讶，放开他，上下打量他：“你不吃醋了？”

“吃什么醋？你又不爱他。”

姬墨说，“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原来是有恃无恐。”

“对于我们相爱这件事，我向来是深信不疑的。”

苏槿樨低笑一声：“我该去施针了。”

推门而出的时候，她停下说了一句：“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姬墨望着紧闭的房门笑，轻说：“亦然。”

……云中院。虽说是东宫最偏僻的角落，院里却并不荒凉。院里种满白色的蒲花，绵延不断，洁白柔软，踩上去如坠云中。屋内的陈设也是古意典雅，随便拿一件出来都是珍品，丝毫不比别人家的主院差到哪去。要是南淮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失手打掉一个装饰物，很可能就是打掉大笔白花花的银子。只是姬墨显然并不会缺这点银子。要是苏槿樨高兴，那些价值连城的琉璃盏白玉碗，也就砸来听个响儿。虽然姬墨看着比较俭朴，那身气质也让人觉得把他与金钱这等俗物联系到一起是玷污了他……可他的的确确配得起“财大气粗”四字。苏槿樨并未刻意收敛脚步声，南淮耳朵动了动，出声问：“太子妃？”

苏槿樨稀奇道：“你怎知不是那两个伺候你的丫鬟？”

南淮只以为是回到醴城就能得到太医治疗，却不知道苏槿樨才是医术卓绝的那人，更不知道苏槿樨是要亲自医治她。而苏槿樨这种身份，怎么也不该独自来他的院子里。种种不可能之下，他竟然还能猜到是她。“脚步声。”

南淮说，“那两个丫鬟，一个脚步匆忙沉重，性子莽撞。另一个脚步轻盈微小，中规中矩。”

南淮就算失去了眼睛，也没有失去观察力。这两个丫鬟被派来伺候他还不到半个时辰，除了最初的自我介绍就没在他面前说过话，他就已经通过脚步声判断出了那两人大致的性格。“那你又如何得知是本宫呢？”

苏槿樨饶有兴味。东宫那么多人，他这也太笃定了。“您的步履端庄优雅，可不像是下人能走出来的。”

南淮波澜不惊，“每个人的脚步都是不一样的。不过那两个丫鬟虽说脚步不同，有一点倒是相同，走的都颇为凌乱。”

“你听的……倒是仔细。”

“没什么好惊奇的，原因不想便能猜到。”

南淮镇定道。“哦？”

南淮说：“她们见了我的容貌，被迷的神魂颠倒，自然步伐凌乱，走路带飘了。”

苏槿樨：“……”苏槿樨是想开嘲讽的，如果换个人敢在她面前说出这种话，她绝对会让那人盯着她和言兮的脸再说一遍。奈何南淮的颜值还真就不比她和言兮差。绝对的祸国殃民。不对……她是来治病的，怎么就被他牵着从脚步扯到了容貌上？苏槿樨发现她差点被南淮给引导了。南淮总是能勾起她为数不多的好奇心，从而掌控对话的主导权。真的是很厉害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