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她许多年没回来过了。堂姐薄文开着辆现代车来接她:“怎么突然想起回来了?”
“不是突然,早就想回来了。”
薄暖阳说。就是一直太忙了,没找到时间。“奶奶身体怎么样了?”
她问。薄文打着方向,转了个弯:“挺好的,先带你去我照相馆,下午还有几个客人。”
薄文在百谷镇街上开了家影楼。五年前,还只是家拍证件照和生活照的小相馆。这几年,也越来越好了,门口挂着大大的婚纱照。里面有一对新人,正按着摄影师的叮嘱换着动作。薄暖阳下了车,看着这熟悉的地方,忍不住笑了笑。“刚才忘了问你,带个破吉他来干嘛的?”
薄文递了瓶水给她。薄暖阳沉默两秒,轻声说:“放奶奶家吧。”
本来就不属于她的东西。百谷镇得来的,就放百谷镇吧。“你自己随便玩,晚上带你回奶奶家吃饭。”
薄文起身,她还要帮新娘化妆。“你忙去吧。”
薄暖阳在沙发上坐了会,有些困倦。她身子往扶手上斜了点,手掌握拳抵在脸侧,慢慢睡着了。薄文开的这家相馆,叫文采照相馆。五年前开的业。那时候,她17岁,高二刚结束。她自出生就没有来过百谷镇,高二那个暑假,是她第一次来奶奶家。因为,她想看一看,看一看那个为她和薄煦取了一个这么美好名字的老人。她来这里的第一天,薄文的照相馆就被砸了。街上另外一家照相馆是镇上的地头蛇黑虎家的亲戚开的。薄文的照相馆,挡了他们的财路。半夜的时候,几个混混流氓跑过来,把外面的玻璃窗砸得粉碎。薄暖阳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怯生生地跟在薄文身后,看着她悲伤地站在那里。“真的没办法了吗?”
薄文看着那堆碎玻璃,喃喃自语。李浩跟薄文是同学,他听到消息跑过来,看了会:“那个,要不,去找左殿试试?”
“左殿?”
薄文不认识他。李浩说:“他刚来百谷镇没多久,外婆家在这里,刚来那天就跟黑虎对上了,他一个人挑了黑虎一群人,愣是把黑虎给吓住了。”
因为他打起架来,一点命都不要。李浩接着说:“咱们平时也被黑虎欺负的够呛,所以兄弟们就都跟着左殿了。”
他跟黑虎不一样,虽然满脸桀骜不驯的样子,但骨子里,就是跟他不一样。然后薄文就带着薄暖阳,去了左殿外婆家。男人懒得管这种闲事,躺在院中的摇椅上,双脚搭着板凳,半眯着眼说:“关我什么事。”
李浩上去求情:“左殿,她是我同学,帮个忙呗。”
整个镇子上,能让黑虎怕的,也只有左殿了。左殿歪着头,手指懒懒地拨了下旁边的吉他:“不管。”
薄暖阳有点着急,开个照相馆一直是薄文的心愿,她一毕业就回到百谷镇,也没打算做别的,光为了照相馆的装修,都瘦了好多斤。薄暖阳紧张地走到左殿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来看着他:“求求你了。”
左殿怔了下,睁开眼,视线落到她脸上。彼时的薄暖阳脸上挂着婴儿肥,上身是浅青色的斜襟短褂,下半身是白色的及裸长裙,活生生仕女图里面走出来的小女娃。薄暖阳见他没有直接拒绝,眼里升起希望,努力笑了下:“求求你帮帮忙好不好,我可以送你幅画,行吗?”
当年少女单纯又可怜巴巴,偏偏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翘地勾人。左殿盯着她看了会,心里那痒痒的骚动怎么也止不住。他想伸手捏捏她嫩生生的脸。然而许多人盯着看,他轻咳了下,不要脸地说:“有条件。”
“你说。”
见他松口,薄暖阳开心地笑了。左殿盯着她弯弯的眼睛,不自觉的也跟着笑起来,让旁边的李浩看的啧啧称奇。男人自打来了百谷镇,总是满腹心事,像被流放的人一样,从未笑过。左殿盯着她花瓣一样的唇,吐出几个字:“你来陪我。”
“......”一院子的人都惊呆了。薄暖阳脸红了,大太阳高高地照着,她心里忍不住想,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薄暖阳当然不会去陪他。薄文怒气冲冲地跑过来,扯着她就走。待两人走远了,李浩才无语地回头:“你真是我亲祖宗!”
他到底来百谷镇干嘛的?来挑媳妇儿的?“她是谁?”
左殿依然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李浩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薄文的堂妹,也是第一次来百谷镇,你真成,一来就看上这里最漂亮的。”
“叫什么?”
李浩:“薄暖阳。”
薄暖阳。从此后,这三个字,就有了特别的含义。“帮不帮的啊祖宗?”
李浩又问。左殿沉默了会,任太阳晒着他的脸,好半晌才压着声音说:“别着急。”
—薄暖阳跟薄文回了照相馆,两人把碎玻璃收拾了下。薄文说:“我约了玻璃店的老板来量尺寸,重新弄,我就不信邪了!”
几天后,照相馆又恢复了原样。然而当天晚上,又被砸得粉碎。这次黑虎也亲自来了。他人长的高大结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整个镇上,只能有一家照相馆,想在这里做生意,可以,干点别的,不要跟我黑虎对着干。”
一群人嚣张离开。两次的装修,已经花了薄文大半的存款。她们家人丁不旺,没有力量和黑虎对抗。薄文在外面上了许多年学,她以为现在是法治社会。这次是真切地体会到了镇子里地头蛇的厉害。她垂头丧气地抱着膝盖,泪水一颗颗砸落。黑虎专等照相馆装修好了才来砸,分明就是故意想要堵死她的路。薄暖阳跟着她难过,她17年的人生,一直都是乖巧听话。薄文是第一个让她知道,追求梦想的人,是有多么闪亮。可是追求梦想的路,原来是那么坎坷。她顶着月色跑到左殿外婆家,在门外站了很久。没有勇气推门。百谷镇夏日的夜,一点都不热。旁边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地叫,柳树梢儿垂到河面上。她穿着一袭宽松的白色连衣裙,看着那扇朱红的木门,紧张的来回踱步。裙摆有点长,在草地上扫来扫去,发出细微的响。然而最终,她也没有勇气敲门。她放弃了。转身要离开的时候,门从内打开了。男人满脸不高兴地瞅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