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明耀封赏他们时,庄幼清眼睁睁地,看着她阿父,拖着夹了夹板的左腿,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大殿中央,跪下接受君主的恩赐。看到父亲跪下的那一刻,庄幼清的心里五味杂陈。战赢得封,本该是叫人欣喜的事情。庄幼清却一点都不觉得,那是荣耀,是三生之幸。相反,她觉得,陆明耀让在战场上,负了伤的父亲,跪下受封,是对他赤裸裸的,羞辱和警告。陆明耀以高高在上的君王姿态,无声地警告着父亲:即便你在战场上英姿勃发,可你依旧只是一个臣子,君王能给予你,无限的荣耀,亦能在挥手之间,将你几十年征战,才换来的一切,全数倾覆。…想到当日之情景,庄幼清的思绪,越发得多了。从她有记忆开始,父亲和兄长常年征战在外。平日里,几乎从来见不到,只有在过年时,或者他们被召回京时,才能短暂相聚。真的是很短暂。少则十几个时辰,多则不超过半月。经年的聚少离多。庄幼清自觉,与父兄不算亲近。可是,庄幼清也知道,自己的阿父和阿兄,都是真心疼爱她。他们虽不常归家,却总会差人,从千里之外,寄许多东西给她。他们所得到的封赏,一半给了庄老夫人,一半给了她。战争不需要言语,父兄自然不善言辞。然而,亲人之爱,尽在不言中。庄幼清心中一痛。她忽然想到,上一世,陆明耀给她,安了一个“妖妃祸世”的罪名。这会不会,牵扯到父兄?还是说,随着她的死亡,上一世的时间,就永远停留在了,她魂飞魄散的那一瞬?越往细处想,庄幼清的眉心蹙得越紧。庄允徵正等着庄幼清,继续往下说,却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庄幼清的眼泪。庄允徵傻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庄幼清会哭。被算计时,庄幼清没哭。被刺伤时,庄幼清还是没哭。可现在,他以为无比坚强的阿姊,居然掉了眼泪。庄允徵手足无措,“阿姊,你怎么了阿姊?”
庄幼清没有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含了热泪。“什么怎么了?”
在她掀开眼眸,看向庄允徵的那一瞬间,眼眶中的泪水,决堤落下,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片清凉。泪珠在衣裙上,留下了一小点水渍。庄幼清自己也愣住了。她下意识,抬手一抹。指腹一片湿润。她……哭了?庄幼清也有些懵。庄允徵显然是,害怕女孩,掉眼泪的那个类型。所以,一看到庄幼清的眼泪,他便手忙脚乱,好半天才找到了,怀里的手帕。又慌里慌张地,把手帕捧给了庄幼清。“阿姊,阿姊,你别哭了。我,我这有手绢。”
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布绢,被递到了庄幼清眼前。“阿姊,擦擦眼泪吧。”
“多谢,但不用。”
庄幼清一边说,一边抬起手,用指腹拭去了眼梢残泪。过了好一会儿,庄允徵才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庄幼清。“阿姊,可是我方才说了,叫你伤心的话?”
“是不是因为我,提及了二叔叔和二哥?”
庄允徵心细如发,大约猜到了一些。“和你无关。”
庄幼清擦干了,最后一滴眼泪。庄允徵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庄幼清黯然的神色,却终于没有说什么。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阿姊,今天早上,金家派人用马车送来了,整整十箱的金元宝,和二十箱的银元宝。”
“他们出手倒是阔绰。”
十箱黄金,和二十箱白银。这么一比,这老巫婆分给她的“补偿”,还真是少的可怜。庄幼清的唇角,勾起了一个轻蔑的弧度。“允徵,我若想在京城最繁华的商区,开一家铺子,大约需要多少钱?”
庄幼清随口一问,庄允徵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算盘。“阿姊稍等,容我算一算。”
“噼里啪啦!”
庄允徵把算盘,拨得飞起。不多时,他便算出了结果。“据我所知,京城中最好的,经商地段有两处。一处是城南飘香楼,所在的那条百米长街,还有一处是以兰桂坊为中心的,那一片坊市。”
“按照那边的租金计算,若是承包一间一层铺,一年大约需要,三百两银子,如果再加上装修、人工、置物,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费用,一年少说得八百两。”
“不过,铺子的大小,取决于阿姊要做什么。如果是要卖吃食什么的,一间一层铺,怕是不太够用。”
庄幼清若有所思,庄允徵好奇询问,“阿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庄幼清侧过身,拿起桌上的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已经有些凉了的汤药。药水棕黑,底下沉着一些药渣。即便放凉了,还是散发着隐隐的苦味。庄幼清是不喜欢药味的。可考虑到伤口,她还是端起碗,仰起头,将那碗苦到舌头发麻的汤药,一饮而尽。喝完,庄幼清的眉头,不自觉地皱到了一块儿。她从桌上的琉璃盘里,拿了一颗,杏雨提前为她,备好冬瓜糖。蜜糖入口,苦味才淡去了一些。庄幼清看了一眼,碗底细碎的药渣。“伤痛都让我占了,好处就只给我这么点。”
“这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庄允徵听懂了,她的意思。“阿姊,从铁公鸡身上拔毛,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庄幼清微微侧眸,“我去求,当然是求不到的了。”
“那如果是祖母,最疼爱的小孙子,需要用钱。你猜,这钱,她是舍得,还是不舍得?”
玉指一松,瓷勺落在了碗里,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庄允徵故意露出了,为难的表情。“阿姊,这不大好吧。”
庄幼清笑眯眯,“事若成,五五分。”
“成交。”
…*庄允徵和庄幼清,用了一招苦肉计。在庄老夫人出城祈福时,庄幼清让马夫老吴找人,扮演了半路截车劫财的山贼,安排了一出,“刀下救人”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