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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安明走进了莺歌院。
他曾在莺歌院的门前走过几次,但一直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他觉得这地方应该是人间仙境,肯定不是万花楼、安庆居、玉仙茶坊那样的地方能比的。 可在前院里转了两圈,严安明又觉得有些失望。 这不就是一座大宅院么? 他是太师的堂弟,什么样的宅院没见过? 若是没猜错,这宅院里有那么些个漂亮姑娘,应是懂些琴棋书画的才艺,在那雕楼里招呼客人。 且看着前院里人头攒动,也不知道这些个姑娘每天要招呼多少客人,许是前一个走了,下一个就来,这不成了德花班子那种腌臜地方? 严安明紧皱眉头,兴致索然,忽见一名伙计上前招呼:“客官,劳驾看一眼您的门券!”验过门券,确系无误,伙计笑道:“本来该我们管家招呼您,今晚客人实在太多,您看中哪座院子,我这就带您去。”
“哪座院子?”
严安明还真不知如何回答。
以前曾听兄长的朋友们说过,这莺歌院里有乐院、诗院、书院、弈院。 严安明出身富贵人家,诗书乐弈这些东西也多少懂一些,可想了半天,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你要说吟诗吧,倒能背得出来那么烂大街的两首,要说听曲,瓦市里俗曲也记得不少,要说对弈,偶尔陪人下上两局,可若是把这点家底拿在这里卖弄,岂不遭人耻笑? 还是去书院吧,严安明的字倒还算工整。 伙计前边带路,穿过前院进了书院,严安明紧张了起来。 十二座雕楼整齐排列,各楼之中,客人各执笔墨,现场挥毫。 到底是读书人来的地方,我那两笔字只怕也要献拙,罢了,一会写上几个字,转转看看,赶紧走人,这地方让人不自在,还不如去万花楼点一桌酒菜,找两个小娘子作陪。 思索间,伙计问道:“您相中哪座阁子?”“就找一个写字的地方,看看就行。”
伙计点头道:“那咱们去挥翰阁吧。”
挥翰阁是整个莺歌院最大的阁楼,楼基大,楼层也高,站在楼前,严安明更觉得局促。 等进了一楼正厅,严安明放松了不少。 这里倒也不少熟人。 开香药铺周二郎,挥笔写下四个字——衣袂飘香。 一名女子端详许久,笑道:“二郎身形如此魁伟,初逢之时却让贱妾生畏,可这字里行间,却又饱含柔情。”
周二郎憨憨笑道:“我这人,生的粗笨了些,可对这香气却比你们女儿家还细致,这四个字,凝聚了我半生心血。”
严安明在旁嗤笑一声。 说什么半生心血,说什么比女儿家还细致,你不就是卖了半辈子香药么? 周二郎的生意不小,在京城里有四家铺子,严安明都去过,这厮肚子里也没什么墨水,铺子里到处都挂着这四个字:衣袂飘香。 他也就这四个字能拿得出手。 呃,他还把香药带来了? 周二郎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锦囊,倒出了两粒檀香。 “姑娘,你闻闻。”
姑娘接过檀香,闻了一下,红着脸道:“好香,当真沁人心脾。”
周二郎低下头道:“我就这点手艺。”
严安明哼了一声,你也就这点手艺。 这么俊的姑娘,凭两颗檀香就想把人糊弄了?你想甚来,这可是莺歌院! 那姑娘扯了扯周二郎的衣襟,柔声道:“贱妾也喜欢檀香,只是这香药调的不好,且到贱妾房中,容贱妾烧上一炉檀香,还望二郎不吝指点。”
周二郎笑道:“姑娘过谦了,我一粗鄙之人,哪敢说什么指点……” 姑娘扯住周二郎的手,面带羞怯道:“二郎,随我来。”
两人上楼了。 这就上楼了! 这么俊的姑娘,两颗破檀香就上楼了? 莺歌院也不过如此,早知道我带几味药材过来! 严安明信心爆棚,且四下寻觅姑娘,却又见到一位熟人。 这不是朱骷髅茶坊的朱掌柜么? 朱掌柜,就是陆延友。 他也在写字,但不是用墨汁写字,是用茶水写字。 桌上摆着七个茶盏,朱掌柜提起茶壶,逐一点茶。 茶汤翻滚,呈现各色图案,几名姑娘围在一旁,连声欢呼。 “快看,这好像是朵牡丹。”
“这是一只翠鸟,你看那翅膀,还扑打着。”
“快来,快来,这个好看,这是一片云彩,云彩下边还有雨点。”
严安明叹口气,心下暗道:“这莺歌院的姑娘也太没见识了,茶百戏罢了,还至于这么大呼小叫?”
这些姑娘真吃惊么? 当然不是。 她们在莺歌院的阶层不高,不是二等的检书校尉,也不是三等执笔博士,她们是最末等的小鬟。 可即便是小鬟,见识也远超寻常女子。 什么样的檀香她们没用过?什么样的茶艺她们没见过? 之所以表现的如此惊讶,是为了衬托客人的才情。 莺歌院的姑娘若是单靠姿色,又怎能在大宣境内傲立群芳? 留住男人的不止是美貌,更重要的是体己,要让男人觉得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朱掌柜给姑娘们一人分了一杯茶水,剩下一杯,他蘸着写字,还没等起笔,严安明上前打招呼:“朱掌柜,你是开花茶坊的,茶坊里的姑娘还不够你受用?”
陆延友抱拳施礼道:“严掌柜,我是来学本事的,回去好好教教我那些茶博士。”
“怎么教?是手把手教,还是……” 陆延友压低声音道:“严掌柜,这是斯文人的地方,你且找你相中的娇娘去,别在这丢了体面。”
严安明冷哼一声,且思索着哪有自己的用武之地。 前边一位姑娘,扶着额头坐在书案旁,似乎有些晕眩。 严安明赶紧上前,给姑娘诊脉。 他是开药行的,医术多少也懂些,诊过脉后,发现这姑娘只是受了些风寒。 药材没带,现写药方也不妥当,却让人家上哪抓药去? 好在他随身带着一包凝神散,用一杯清水,冲下去,给姑娘喝了。 凝神散是严家药行的独门良药,对头风晕眩之症有奇效,服用过后,歇息片刻,姑娘顿觉神清气爽,看着严安明道:“客官真乃神医,只这片刻却一点都不疼了。”
严安明连连摆手道:“姑娘过誉了,寻常草方而已。”
姑娘思索片刻道:“这药吃着清凉,当是用了白芷、防风、葛根和甘草。”
严安明一怔:“姑娘懂药理?”
姑娘低下头道:“我自幼有个头风的毛病,一旦发作,苦痛难当,汤药吃过无数,也算久病成医。”
严安明叹道:“我也有头风之疾,故而把这药散时常带在身上。”
姑娘看着严安明道:“贱妾遇到客官,真是天赐的福分,早一日相逢,便让贱妾少受一日苦楚。”
说话间,姑娘楚楚可怜的看着严安明。 严安明见过美女无数,可这女子一双明眸,顾盼之间却一直牵着魂魄。 严安明脸颊发红,低下头道:“姑娘身子弱了些,我略通按揉之法,姑娘若是不嫌弃,愿为姑娘稍加调理。”
姑娘一脸欣喜道:“贱妾当真有这样的福分?”
严安明笑道:“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贱妾名唤春鹃,真不知哪世修来的福缘,让我遇到您这样贴心体己的郎君。”
“春鹃姑娘,那我就……” 姑娘牵住严安明的手:“郎君,随妾来……” 春鹃领着严安明上了楼,这一上去,两天之后才下来。 门券是送的,可也只是让进来看看。 进了阁楼之后,该给的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且问这两天花销了多少? 马车上带的一百两银子花的干干净净,中途还叫侍从回药行支了一百多两。 心疼么? 是有点。 可回家待了不到两天,严安明又去了莺歌院。 那里有他割舍不下的东西,别处买不来的东西。 三院,三馆,四阁,六楼,礼部之下,十六座教坊,夜夜客满。 却说教坊的规矩呢?入阁不是要考试么? 徐志穹把规矩改了,降低门槛,不计身份,目的就是要让把这些富商的钱从口袋里榨出来。 商人比士族更舍得花钱,尤其遇到了他们真心想要,却有无法拥有的美好。 教坊的姑娘,就是他们无法拥有的美好。 十六座教坊,每天的收入高达三万两,两成赏给姑娘们,一成贴补给教坊,余下七成收归国库,每天有两万两进账。 看着账本,再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长乐帝踏实了不少,这口气,好歹缓过来些。 …… 浮州,骆怀县,溢沙村。 深夜,一个老翁和一个老妪正在分一块饼子吃。 饼子只有巴掌大小,分成两块,一人够吃两口。 两个老人身边站着一对夫妇,女子背后背着一个背篓,背篓里有一个三岁的男孩。 男孩看着饼子,咬着嘴唇,嘤嘤的哭。 他饿,他哭,他也想吃,他伸手向老人要。 年轻女子含着眼泪,呵斥了孩子几句。 老妪不忍心,留下一口塞给了孩子。 老翁省下了一口,给了老妪。 年轻男子哭道:“爹,娘……” 老翁让年轻男子别作声。 吃完了饼子,老翁扶起老妪,咬咬牙道:“走!”
一家五口,朝着村口走去。 村口的路上,堵着七尺多高的篱笆,篱笆旁边站着四个闲聊的官差。 老翁扯住了老妪的手,哆嗦片刻,老两口率先冲了过去,夫妻俩抱着孩子紧随其后。 闲聊的官差喊一声道:“作甚?讨死么!”
老翁和老妪冲向篱笆,两个官差见状,拿起长枪就捅! 老翁挡在老妪身前,肚子被戳了两个血窟窿,攥着官差的长枪,拼上最后一口气,接着往前冲。 老妪顶着老翁的背,拼死冲到篱笆下。 年轻男子跳出来,和另一名官差撕打在一起。 年轻女子背着孩子,踩着两个老人的脊背,爬上了篱笆。 这老两口就没打算活,他们就是来做人梯的。 年轻女子眼看就要翻过篱笆。 一个官差,拿着佩刀砍在了女子的腿上。 女子腿筋被砍断,使不上力气,眼看要被官差扯下来。 女子把孩子连着背篓一并扔到了篱笆墙外。 “跑!快跑!”
女子声嘶力竭的呼喊。
从背篓里爬出来的孩子,坐在地上哭嚎。 一名官差从篱笆里跳了出来,举起佩刀,对着孩子的脑袋砍了下去。 刀锋未落,一盏红灯忽现,灯笼杆上迸出一条三寸多长的铁钩,正钩在官差的下巴上。 “啊,啊,啊……” 铁钩穿过下颚,钩尖从嘴里钻了出来。 官差张着嘴,看着眼前的徐志穹。 徐志穹一扯灯笼,将整个下巴扯掉,回身一刀,揭开了官差的天灵盖。 官差栽倒,脑浆流了一地。 剩下三名官差撒腿就跑,一名官差吹响了号角。 徐志穹跳上前去,一刀一个,砍杀了两个官差,剩下一个官差丢了号角,跪地求饶。 徐志穹用灯笼上的铁钩,勾住官差的下巴,问道:“你们县令在何处?”官差指着远处,乡道之上,灯火闪烁,一大片官差听到号角声,冲了过来。 徐志穹大喝一声道:“提灯郎,掌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