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外，热风卷着细沙，扑了田小朵满脸，还有她脸上那一层一层的苍老褶子。“总算是报了仇了，这老太太也是可怜，亲人都被害死了。”

“可不是，你看看她才五十岁，就老的跟九十一样了。”

田小朵老眼昏花，早已看不清身边谈论她的人样貌，只是双手无力撑不住拐杖，眼神也越来越涣散，最终双眼陷入了一片黑暗。“朵朵？朵朵你别气，外婆已经有钱给你买车票了。”

耳畔忽然有人在喊她，那声音清晰明朗，像极了爱唱歌的二哥。可二哥不是早就被毒坏了嗓子么？田小朵惊而睁眼，眼前正是一张清俊单纯的少年脸庞，嘴角一颗小痣让他笑起来更加好看。“你是二…哥？”

田小朵颤抖着嗓子问出声。田致远笑出一口大白牙，小心翼翼捧着田小朵的肩膀，将人扶着坐起来。“走吧，二哥带你去买票。”

经过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田小朵看见一张青涩稚嫩的少女脸，没有苍老的皱纹，也没有难看的伤疤，她的眼睛明亮有神，脸蛋上也有肥嘟嘟的小肉。这是…十五岁的自己！田小朵愣了神，跨出门槛那一刹那，看见了院子墙角那一大块花花草草，顿时红了眼眶，哽咽不已。外婆最爱种花，她年少不懂事时候甚至摘花泄愤，亲手毁了几次外婆心爱的花田。田致远轻叹：“朵朵，你这次回家，一定不要……”忽然，身后的少女睁开明亮如水洗过一般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不去了。”

“二哥，我不去省城了。”

十五岁那年，她眼红继妹得到了豪华的生日礼物，非要闹着去省城里找爸爸，也要一份贵重礼物。可惜那一去，再也没能看见外婆了。为了给她买车票，外婆卖掉家里唯一值点钱的缝纫机，为了养几个哥哥只能去挑菜摆摊，结果被路过的车子撞到，没钱手术凄惨离开。而那个时候，她正在为了一条漂亮裙子沾沾自喜，殊不知那是继妹看不上的破烂，被那个畜生爸爸转手给了她。她被亲生爸爸当成垃圾桶，多轻贱啊！虽然上辈子费尽功夫，该报的仇都报了，但既然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那么，田小朵一定要一开始就把他们欺负自己一家人的可能扼杀在摇篮里。田致远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看着田小朵，总觉得一觉睡醒，妹妹不一样了。“朵朵不去省城了？”

田小朵珍惜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泛黄的老墙皮，瘸了腿的小凳子，还有那只窝在墙角懒羊羊打盹的黄狗。她伸出手，顺着毛摸着，眼神满是喜爱。“不去了。”

她想好好带着外婆和哥哥们过日子，大哥不会再瘸腿，二哥嗓子会好好的。三哥和四哥，也不会因为条件艰苦身体被拖垮。一切，都一定会不一样的！走在熟悉的街巷里，看着领居们忙前忙后，田小朵苦了大半辈子的脸渐渐扬起一模笑容来。她很快被一个路过的黑脸胖大婶白了一眼：“哟，这不是千金小姐田小朵么？怎么还没走啊？可别浪费了你外婆一台缝纫机啊！”

“呵，天天做梦都想着去省城找你那有钱爹，也不想想自己每天吃的喝的都是谁的！个白眼狼。”

黑脸大婶抱着菜篮子白眼翻到天上，也不愿意听田小朵那刺耳的顶撞声，转身要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乖巧的：“梅婶放心，我不会让外婆去卖缝纫机了，我也不会再白日做梦了。”

周围人安静刹那，纷纷看着田小朵，神情活像见了鬼。可田小朵丝毫不介意，挺着腰板走在街道里，一直到了街角的裁缝铺子里，看见了背微微佝偻的外婆，在弓腰陪笑和一个瘦小精明的裁缝老板商量价格。“这机器当年买的时候花了不少钱，老板你看多加点吧。”

外婆凤花年轻时候靠着缝纫机供出了三个孩子，一双巧手谁都称赞。如今年纪大了，依旧能赶着潮流缝缝补补，供一家人吃饱饭。精瘦老板鄙夷的看了看老式缝纫机，翘起嘴角道：“不就是想买张票送你那个千金外孙女去省城么？车票不过五十块钱，我再给你十块，算是补贴你的，六十块钱，够仁义了吧。”

外婆面露苦相，正要犹豫张口答应时候。身后的田小朵上前，按住了精瘦老板摸着缝纫机的手。“不卖了，我不去省城了。”

坦荡的看着眼前精神不错的外婆，田小朵红了眼道：“以后我就安生待在这里，好好读书好好长大。”

“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要也罢。”

外婆愣了片刻，伸出手拉住了田小朵的手。转过身吩咐田致远：“去，把缝纫机搬回去。”

劲瘦老板一愣，连忙按住机器。“谈好了怎么反悔呢？我可告诉你，这条件除了我没人愿意收你这破机器了，我…”田小朵轻轻扫过裁缝铺子里那几台更老的机器：“老板你糊涂了吧，我外婆这机器就算再用几年，也比你屋子里那几台年轻多了。”

“你糊涂不代表别人也呼糊涂，劝你还是敞亮点。”

裁缝老板莫名被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教训一通，憋着脸色微微发青，随即沉着脸一言不发走了。三人回到熟悉的巷尾小院子里，一进屋，外婆忽然指着墙根，冷声说了句：“你们四个，都去给我跪着，是谁欺负朵朵了，今天必须给我站出来！”

话音刚落，小小破破的院子里慢吞吞走出来三个少年，其中一个寸头高壮，剩下的两个青涩少年长相身高体型都一模一样。加上搬回缝纫机的田致远，四个少年排成排站在墙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田小朵这才意识到，外婆是觉得四个哥哥欺负她了，逼她不去省城，顿时心头一暖。四个哥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虽然无辜但看着田小朵的眼神依旧没有半分责怪。“外婆，哥哥们很好，是我自己不想去了。妈妈不在，爸爸只喜欢他的新老婆，我去了也没人关心我。”

田小朵说完，自觉跪到了四哥田知安身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外婆。饶是一颗铁心，也都被她这一番举动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