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梁音夜没想到他会在这里，懵了两秒，才恍若无事地将身后关到一半的房门继续关好。

　　在短暂的视线触碰后，闻晏的视线下移，挪到了她手里拿着的手机上。

　　虽还是无言，但她莫名有一种，他已经看穿她想做什么的感觉。

　　保持礼貌地轻一颔首后，梁音夜便准备下楼，从他身边经过。

　　他身形高大挺括，站在那里，很有压迫感。

　　这里都是房间，大家都在房间里，她想去楼下的院子里打个电话。

　　只是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紧张，心跳也开始加速。

　　而在从他身边走过时，这个原先懒散地倚着栏杆，毫无动作地目送她的人，突然动了手腕。

　　转眼间，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他的声音也随之落在耳畔：“去哪。”

　　微哑，像是泛着点苦味的清茶。

　　梁音夜微滞。

　　她蹙眉，偏眸看向他，轻声：“关你什么事……”

　　他凝她两秒，而她已经移走视线，准备挣脱他的手离开。

　　但他没有放手的意思，箍住她的手依然很用力。他说：“我没有骗你，当时我有了解过一点，这个节目确实不错。”

　　梁音夜本来不想跟他算账了，没想到他自己还敢提。不错是不错，可他也没告诉她他也会来。她怒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闻晏轻一喟叹。

　　“当时我没准备来，后来纪导找了我几次，我才改的主意。”

　　梁音夜抿紧了唇。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似乎他今儿就别想撬开她的嘴，让她说上半句话一般。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真的很不友好，长满了扎人的小刺。

　　“你照常参加节目，我不会影响你。”

　　怎么会不影响？

　　两人名字放出去的那一刻，风暴就开始了。

　　梁音夜有些气闷。本身她回申城，撞见了他几次，就已经想避开，没想到现在又进一步在一个节目里碰上——避无可避。

　　“也很久没见了，一起参加个节目，我认为这没有什么。我们问心无愧，也不怕别人多想和议论。”

他继续道。

　　梁音夜蹙眉。他是想说，她如果坚决不肯，反而显得心里有鬼吗？

　　她嘴角往下撇了撇。

　　她的微表情都被他捕捉着，他心下也在思忖。

　　“我保证，这只是个意外，我不会做什么。”

他顿了下，像是想起什么，又道：“也不会跟你聊起任何，你不想聊的事情。哪里有意见，你随时可以提。”

　　梁音夜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就跟心照不宣一样。

　　明明他也没说她不想聊什么，但梁音夜在那一刻心里想的却是——原来他知道她不想聊那件事。

　　原来他都知道。

　　他目光灼灼地凝着她。

　　梁音夜动了动手腕，而他也换了个话锋，道：“这节目确实不错，你在这时候接点综艺曝光是个不错的选择，唐微应该也是深思熟虑过后才给你接的。如果因为我的加入，你退出，那我没法交代。”

　　她知道，他一贯是理智且清醒的，尤其是在大事面前，从不会意气用事，总能准确做出每一个正确的选择。

　　对他自己的事业是如此，对待她的事业亦然。

　　不然上次听了他对这个综艺的评价，她也不会放在心上，并且多少有被影响到决定。

　　可是……

　　她扯了扯唇。他哪里需要跟谁交代。

　　就算她退出，也谈不上要他去和唐微交代什么。

　　其他人都在房间，走廊安静，又是开阔的视野环境，一下子显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们二人。阒静中，是他们暗暗在较劲，无声的暗流涌动着。

　　九月的夏夜温度还很高，空气中也有些燥热。热潮在鼓着，连风也燥。

　　她已经卸完妆洗完澡，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为整个人添了几分柔软，显得她的犟，也没那么硬。以他们的距离，他能闻见淡淡的香味。

　　她是个很念旧的人。情感丰沛，细腻而感性。这款味道的沐浴露，用了这么多年都没换。

　　可是又为什么，这么决绝地想换掉身边的人？

　　他眸光微深，逐渐下移，落在他们肢体相接的位置。

　　嗓音低哑而发沉：“能不能，好好相处。”

　　梁音夜咬紧了下唇，唇色被她咬得泛红。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想，同你如常相处。”

他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沉吟两秒后，回了房间。

　　梁音夜垂下眸，长睫抖颤着。

　　听见关门声后，她方才有了动作，依偎在栏杆上，卸去了半身的力气。

　　女人的五官很精致，愁绪萦绕在眉间，叫人不自觉地想为她解忧排难。

　　她其实一开始躲他，就是不想和他聊那件事情。

　　她不想负责，也不想要他负责。一朝欢愉，且渡一朝就好，没必要为此强行牵扯更多的责任和义务。

　　偏偏她又是那么的了解他，知道他的责任感有多强，知道即使她不需要，他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随随便便地过去，所以她才会直接跑掉，索性避而不谈，走为上计。

　　梁音夜攥紧了手心，藏不住心口的闷意。

　　他无意于她，也没必要因为那一晚的意外而被强行牵绊住，他依然是自由的，她也是。

　　她当时确实……很喜欢他，也确实很想和他在一起。

　　可她，也有她的骄傲。

　　在知道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后，如果还借着这个意外强行圆满的话，那她就不是梁音夜了。

　　他刚刚说的“如常相处”……是要当做那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退回到原先的位置吗？

　　梁音夜不太确定地揣测着。

　　她避了这么久，如果他是这个意思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她依然独自在外待着，没有回房间。不知为何，情绪低至谷底，一直提不起来。

　　她感觉得到很糟糕，她很糟糕，事情很糟糕，事情被她处理得很糟糕……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好像，不懂怎么去处理。

　　也处理不好所有的事情。

　　从来，也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去做。

　　莫名很是难过。

　　电话响起，愣了两秒后，梁音夜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手机。她看了一眼，发现是何昭云打过来的。

　　收拾了会情绪后，她才一边下楼，一边接起电话。

　　——她不知道这里的隔音怎么样，在二楼的走廊接电话，被听到是一回事，她也担心会打扰到别人。

　　何昭云知道她去外面录节目了，问她顺不顺利，录得开不开心。

　　妈妈问一句，梁音夜就答一句。可她此刻明显有些听不进去，心里面堵堵的，藏满了事。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他刚才很平静温和地在和她商量，尝试着伸手抚摸她竖起的棱角。他们的聊天是久违的和平宁静。

　　现在情绪这样剧烈波动，是她自己的问题。

　　她没有和别人说过，唐微之所以这次要和她放个假，其实不仅是想让她身体休息，也是想让她心理、精神休息。

　　上一部戏拍到后期的时候，她投入太严重，情绪方面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反应。

　　连拍三部剧，部部压抑。虽然唐微看到了她在这类型里的天赋，想让她在她擅长的舒适区里进一步挖掘提升，看能不能拿下更好的成绩，甚至得到更多东西，但唐微还是怕了。即使她自己喜欢且沉浸，唐微也依然改变了主意。入戏太深，未必是好事，沉浸太深，难保不会反噬。所以这个假，唐微说什么都要给她放。

　　想给她接综艺，也是想让她散散心，好好玩一玩。只是刚好这个综艺递来橄榄枝，而且热情又主动，这才正好被她看上了眼，选了这个综艺罢了。

　　何昭云的声音就在耳畔，只是好似变成了一股电流，一股听不清内容的电流。

　　梁音夜脑子嗡嗡直响，她忽然出声，打断了对方：“妈。”

　　何昭云愣了下，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叫自己，应了声：“嗯，怎么了？”

　　“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声音很哑，好像有万斤东西将她压住，沉得她喘不过气。

　　可当何昭云问她什么问题的时候，她又突然清醒了过来。那个问题已经跑到了喉口，却又被她强行咽回。

　　苦涩、艰难。

　　静默了有好几秒，何昭云等不到她的问题，不由又问一声：“怎么了，什么问题呀？”

　　她笑了起来，听起来，再和善、再温柔不过了。

　　梁音夜沉沉舒一口气，终于放弃般地，褪去了力气。

　　她最终，也没有将那个问题问出口，只是道：“没什么，就是感觉，你最近好像比较空闲。”

　　在她面前出现的频率高了好多。

　　说完以后，梁音夜感觉浑身上下累极了。

　　她闭了闭眼。

　　而此刻，她已经走到院中。

　　仰头即是一轮明月。

　　皎皎一轮，寒光万里。

　　今夜，不再是暗无光亮的夜。

　　有月亮了。

　　她抬目望着，继续与何昭云说着电话。

　　“最近确实空了点……结束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项目，还有一个项目交给你姐姐了。你不知道，去年底她接手的那个项目，她将原先预测的利润往上提了两成，又是年底，直接……”

　　对方说得兴起，梁音夜却突然觉得兴致缺缺。

　　月光澄澈明亮，可是却驱不散她心头的灰。

　　她听着听着，还是出声打断了这听起来可能会很长的长篇大论：“妈，我还在录节目，有人叫我，我得先挂了。”

　　何昭云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在她难得抽出来的空隙里说了这么多旁的话，连忙道：“哦哦，那行。你一个人在外边，唐微和助理都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呀。遇到什么不会的，就打电话问妈妈，知道吗？别饿着，也别受伤，回头录完了回家来住两天。”

　　梁音夜一一应下，应完便挂了电话。

　　她挂得太快，何昭云最后一句再见还未出口，通话已经结束。她怔愣地看着手机屏幕，默默抿紧了唇。

　　她刚才……

　　她是不是不该说……

　　何昭云蹙紧了眉。静坐半晌后，点开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小女儿敲着信息，将原先要说的话、没有说完的话，重新整理发送过去。

　　她本来是想和小夜好好聊会天的，但是好像又被她搞砸了。

　　梁音夜坐在院子的长椅上——自然是没有人来叫她的。现在是休息时间，连摄影师都休息去了。

　　她抬头，又望了望那一轮月。就是想，一个人在这静静。

　　还别说，一个人在这安静的小院里独坐的感觉很好。

　　好像，这个世界终于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能够允许自己的脚步慢一些，容自己去思考些事情。

　　殊不知，二楼房间的窗前站了个人，默然地站在那里，始终不动。

　　她在这里待了多久，楼上的目光就落在了这里多久。

　　闻晏看见她在打电话，但是不知她是在跟谁打电话。

　　凝望着她的眼眸微深，近要与这黑夜融为一色。

　　……应该是唐微。

　　她刚才出来，本就是要给唐微打电话的，只是遇到了他，被他拦了一道。

　　说了那么多，看来，是一点作用都无。

　　还是拦不住。

　　这通电话还是打了出去，过不了多久，各方就会传来响应。

　　纪导会给他发消息告诉他情况变化结果，节目组各项计划都会更改。而等她退出以后，录制暂停，节目组那边也会联系一个新的嘉宾过来。

　　他看见她打完电话，在长椅上独自坐着。月光柔软地笼罩住她，可她却好似被孤独困裹，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才会这样伤神。

　　这个综艺，真的有让她这么难受么。

　　他目光沉静，始终无言。

　　突然传来敲门声，是隔壁的男嘉宾边旭过来串门。

　　原先只有闻晏和邬齐的房间很是安静，闻晏站在窗前有好半晌，邬齐也不管他站在那做什么，戴着耳机自己打游戏，各不干扰，而突然闯入的人一下子打碎了宁静。

　　边旭的性格跟这俩截然相反，热情外向，没多会的功夫，整个房间的氛围都被他炒热了。

　　在他骚扰完邬齐后，他的目光又投向了闻晏：“哥，你站在那干什么？你看什么呢？”

　　眼看着他要走过来看看，闻晏关上了窗，拉了窗帘，回身往屋内走，“没什么。”

　　邬齐还看着手机，嘴角却极浅地勾了下。

　　“哦。”

边旭挠挠头，突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道：“对了，哥，你今天做的那道鱼是真好吃啊！明天能不能再做一次？”

　　闻晏：“不能。”

　　边旭：“……”拒绝得真快。

　　他在这待了会，很快察觉到异常，好奇地看闻晏：“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闻晏看了他一眼。

　　邬齐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着。

　　只道这小孩看得还挺准。

　　边旭受了伤，继续和他们探讨起做菜的事情来。他可好奇闻晏和邬齐怎么这么会做菜了。

　　闻晏嘴角动了动。

　　这小孩，怎么这么聒噪？

　　边旭被他不动声色地推给了邬齐。

　　邬齐眯了眯眼，正好一局游戏结束，他摘下耳机。

　　闻晏的手机响了下。

　　锁屏上跳出了纪导的名字。是纪导发的消息。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缓缓收紧。

　　锁屏上没有显示消息内容。

　　闻晏垂眸凝了半晌，也没点开手机去看。

　　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一切都按照轨迹在走。

　　半晌后，他好似是轻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划开了屏幕，点进微信，准备回复下。

　　如果找不到人的话，他可以帮忙叫个有档期的人来。

　　在点进纪导的消息框时，他的指尖仍有迟疑。

　　但最终，还是落下了。

　　不想，在看清消息内容后，他的眸光微顿，似有一瞬怔愣。

　　反复看了两遍，目光仍移不走。

　　边旭跟邬齐说高兴了，又看向闻晏：“哥，你在看什么呢？”

　　邬齐刚要拉住他，别让他触到闻晏的火气，没想到，闻晏关了手机，抬眸看过来：“你刚刚说想吃什么？”

　　边旭愣了下。

　　邬齐也顿了动作。

　　这一趴都已经过去好久了，之后边旭又说了好多话，哪里想到闻晏会突然绕回。他很认真地回想着，不太确定地问：“你今天做的那个鱼？”

　　闻晏颔首：“明天给你做。”

　　边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