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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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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两个人一起去学校,徐箐女士从知道桑寻叫她去隔壁吃早饭的时候就开始眉开眼笑,上班都快要迟到了,也不忘叮嘱她礼貌殷勤一点。

  以往景春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今天她有些胃疼,那种全世界都在把她往桑寻身边推的感觉十分的不妙。

  尽管她也并不抗拒。

  吃过饭。周叔开车送两个人去学校。

  桑寻第七次看景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了?”

  周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景春身上,啼笑皆非道:“阿春怎么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过了国庆,衍城的天气已经不算热了,但她戴着一双丝质的手套还是百分之二百的怪异。

  白色的手套包裹着她纤长的手指,她两手手指交叉紧扣,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呈现一种紧绷紧张的姿态。

  景春勉强笑了笑:“感冒还没好,还有点过敏,我怕传染给你……们。”

  她就是有点害怕,不太敢碰他了。

  周叔乐呵呵笑了:“不怕,我抵抗力强。”

说完才想起来桑寻,“小寻长这么大,好像也不怎么生病。”

  那可不是吗,毕竟有扶桑的灵体护持。

  【好像没注意过她的手,但看她戴着手套,又很想把它摘掉。】

  【不能这么做,这样显得……好奇怪。】

  【如果真的摘掉了,她会怎么想呢?】

  他沉默着,安静地坐在那里,如果是以前,景春肯定会以为他心如止水,什么也没有想。

  他每天都在琢磨这些吗?

  他有这么无聊吗?

  以前在不周山的时候,他完全不理她,是因为真的不想理她,还是也在想点乱七八糟的没法说出口?

  景春觉得自己琢磨他的样子也挺无聊的。

  她两手交叠,握得更紧了一些。

  她发着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把手套摘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她的手指很长,偏瘦,但骨节有些明显,并不是很好看。

  至少比起他。

  桑寻的手是真的很完美,像雕塑家精心雕琢过的手,白皙,骨肉匀停,修长有力,摸起来的手感都好像会更好一点。

  景春出神的时候,桑寻的手伸过去,想摸一下她的额头,看她是不是发烧了,因为她今天看起来一直在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

  景春看到他的手伸过来,下意识的反应却是握住。

  周叔透过后视镜看了两个人一眼,眼神明显滞涩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把挡板升了起来。

  景春这才回过神,她有些尴尬地和桑寻对视了一眼,琢磨该如何清新自然不做作地松开手并告诉他自己不是变态的时候。

  她看到他的耳朵微微泛着红,抿了下唇,手指动了动,插进她的指缝,回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换另一只手触了下她的额头。

  景春不敢动,她真的一点都不敢动。

  他本来平静的灵体,就像是被刮了一阵大风,哗啦作响,枝叶乱颤,悄无声息地生长着、蔓延着。

  灵体就像是人类所谓的灵魂,但又不完全是,对于神族来说,灵体才更接近于本真的“我”,法身是行走人间的外在形体,法身可以随意变换,灵体却永远只有一个。

  扶桑现在是个人,主观上是感受不到灵体也运用不了原本的力量的,他的灵体反应,就像是无意识状态下的自然反应,这让景春能轻易感知到他的状态,但也更加害怕了。

  景春闭了闭眼,骂了声该死的富贵儿。

  富贵儿这只鸟,实在是很过分的。

  它简直一路在忽悠她,给她下套。

  早上富贵儿告诉她,扶桑和春神真的有一个孩子。

  甚至于那个孩子存在的时候,两个人并没有真正在一起。

  扶桑对于春神的依赖是天上地下都知道的。

  春神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亲人,唯独缺乏了点恋人的意味。

  春神是生命之神,她平等地爱着众生,由衷地因为生命而喜悦。

  扶桑总想着讨她的欢心。

  可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有一天他灵体的枝叶开始暴长,本体也开始发生变化,他像个敏感的孩子,被春神触碰会变得不受控制地生长。

  他的情绪也变得敏感,会因为见不到她而变得焦躁和不安,他甚至用枝叶捆过她,把她困在云崖上,不让她离开。

  但春神又怎么会挣脱不了呢?

  她只是纵容着他偶尔的任性,就好像她对待这世间的万物一样,怜悯、慈爱。

  扶桑在花季之外开花了,淡绿色的花朵开满了枝丫,它像是要把自己的爱意榨干了都给她。

  春神只是笑着,拨开层层叠叠的花条,问他为什么最近不开心。

  他说不出来,只是沉默着。

  他把识海敞开了让她进去,他的识海里灵体的花朵开得更加茂密和鲜艳,他像是变成了一条河流,枝叶流淌着,缠绕着,匍匐在她脚下,他想就这样和她待着,永远也不分开。

  她以为他难过不开心,于是躺下来陪他。

  这天她睡在他的识海里,柔软的枝条覆盖她的身体,他贪恋地把枝条缠在她的身上。

  伸进她的发丝里。

  他们依偎在一起,像是本来就是一体。

  春神醒过来的时候系了腰带,没有责怪他的无礼,只是盘腿坐着,吩咐道:“替我束发。”

  扶桑就站在她身后,挽着她的发丝,用木簪把她的头发束起来,再用红绳把发尾扎起来,

  那木簪也是扶桑木,他从自己身上挑选了最漂亮的枝干,打磨而成的。

  他把她的头发整理好,轻轻地亲吻她的头发,似乎觉得不够,又小心翼翼去亲吻她的脸颊。

  扶桑结果了。

  八千年开一次花,却从来没结过果子。

  原来他的果子是赤红色的。

  一次只结一个。

  春神去看他,笑说:“怎么这么小气,只结一个。”

  他不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他们的孩子。

  他不敢告诉她。

  扶桑从结果之后就不能化形了,他的本体矗立在云崖上,它只能化出一半形,下半身是树,上半身化出模糊的轮廓,他低头看她,他变得很大很大,只能看到她变成小小的一点,站在树下看他,他就抬手把她捞起来,捧在掌心,额头贴在掌心,像是很想和她贴在一起。

  他从结果到成熟,花了上千年。

  他把果子藏在枝叶里,谁也不让看,谁也不能碰,他仔细呵护着,终于等到它落了地。

  那果子生下来就化了神,云崖霞光万丈,引得百鸟争鸣盘旋,它很快长大,像人类的孩子七八岁那么大。

  许多人慕名来看,她躲在父亲身后,抿着唇不说话。

  那小孩长得和春神有六七分像,却随了父亲的性格,闷闷的,不爱说话,显得三分呆气。

  这就是春神之子了。

  可惜很快大家就发现她的异常,她继承了母亲掌控生的能力,同时也有掌控死的能力。

  破坏力惊人。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并不是没有神同时拥有完全相反的两种能力,但春神的孩子却并不能控制自己身上强大的力量,她像个破坏性极强的危险生物,并且没有人可以克制她。

  这违背天道法则。

  “所以孩子呢?”

景春问。

  富贵儿苦笑了一下:“犯了错,为了不牵连父母,她自己把自己关进了无尽海。”

  神罚之地,在归墟的下面,自古以来都是神族的流放之地,没有神可以活着从那里出来。

  她进去没多久,神界属于她的长命灯就灭了。

  扶桑很伤心,他觉得,是自己没有教好她,也没有保护好她。

  他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春神。

  那大概是诛神之战前夕了,春神在战场上戴罪立功的时候,她回去的时候,扶桑不敢见她,自行散去自己的灵体,祭奠自己的女儿,沉睡千年之久。

  再醒过来,就得知了春神的陨落。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可他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尚且存活的蛛丝马迹。

  他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了。

  他常常觉得春神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她的怜悯、慈爱、关注,好像对谁都是一样的,他或许特别一点点,但也没有那么特别,像那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他很努力地爱她,最后却什么也没能留住。

  “你看,他都这么惨了,好不容易又喜欢上你,你行行好收了他吧!我觉得你其实也挺喜欢他的,他真的挺好的,乖巧懂事,很好哄,就是有点黏人。”

富贵儿循循善诱,“他从出生到现在,就喜欢过一个,感情史比起神界的其他人,已经非常纯洁非常干净了。”

  景春根本不在乎这个,但她总觉得这事各种不对劲。

  “他带孩子也很有耐心的,不用你养,他自己养。当然也不一定会有孩子,毕竟你这个灵力,好像太弱了点,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结果的。”

  那句话景春怀疑是激将,明白地说:“啊,你不行。”

  但她没有证据。

  景春早上追着富贵儿揍了一百遍,逼问它到底有什么阴谋。

  富贵儿抱头鼠窜,最后只承认,扶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很多年了,作为经年的老朋友,它只是想让他有点精神寄托。

  在不周山的时候,虽然景春天天吐槽扶桑冷淡不理人,虽然扶桑真的冷冷的不搭理她,但这么多年孤僻老树第一次允许有神上他的身,这已经是很难得的进步了。

  所以景春胃疼了一早上,她现在看到扶桑就又有点心情复杂。

  她摸摸他,他就开始长啊长,她没谈过恋爱,更没跟一棵树谈过恋爱。

  他这么长,她是真的害怕。

  偏偏两个人神脉相连,她想忽略都难,她有时候甚至能感同身受。

  他好像真的挺喜欢被她触碰的。

  人类状态下,他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还没恢复记忆,他灵体这么异动,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体质变化。

  他万一变异了呢!

  突然哪天真的人也发芽了呢?

  景春沉默地松开他的手,深深觉得自己捡了一块儿烫手山芋。

  可看他认真的眼神,她又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

  这恋爱谈还是不谈,她都觉得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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