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所有人同时止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看着左相,连左相三十多岁的长子都闭紧嘴,不敢咀嚼,那几个孩子一动也不敢动,差点被吓哭。 柳老夫人默默地放下筷子,低着头。 只有左相的女儿偷偷看着父亲。 左相相貌儒雅,脸上的皱纹极少,鬓角的几许银白不仅没有让他显得苍老,反而更显精神。 他的目光不乱,右手平稳地夹起第二块牛肉,放入自己的食碟中,缓缓道:“我失态了,今日罚写十遍《论语》十五。”
两个儿子相视一眼,立刻想起《论语》第十五篇里面孔子的一句话:“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
是说多责备自己少责备别人,则不会被别人怨恨。 “父亲言传身教,孩儿受教了。”
“连父亲大人都自省,我等更要谨言慎行。”
左相点点头。 饭毕,左相向书房走去,老管家快步跟上,低声道:“那个不懂礼的家丁如何处理?”
“埋好,别脏了院子。”
“是。”
老管家听左相下令杀人,没有丝毫惊异,匆匆离去。 景国皇宫中。 “这个方运……好是好,可真让哀家头痛,算了,待圣墟之后一起赏了。”
景国文相府。 “景国有此子,我便可以放手了。”
妖界。 “命逆种文人,诛杀方运,入翰林猎杀榜,第四!”
方家。 光着脚的方大牛到了门口就开始大声喊叫,惹得还在睡觉的小狐狸不满地叫了一声,然后继续大睡。 方运正从卧室出来,见到方大牛回来,点了一下头,然后淡定地前去吃饭。 在懒文宗来取《三字经》手稿的时候,方运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没有丝毫的惊讶。 方大牛快走几步把《圣道》递向方运,道:“那可是《圣道》头版啊,您一点都不高兴?”
“我知道了。”
方运道。 方大牛心中升起由衷的敬意,道:“少爷您真是太牛了,天底下上《圣道》头版的除了半圣,也就您最镇定,换成别人嘴都笑歪了。”
方运问:“《文报》呢?”
方大牛一拍额头,笑道:“您瞧我,光顾着给您报喜,忘买《文报》了,我这就去买。”
“把鞋穿上。”
方运说完向饭桌走去。 方大牛低头一看,嘿嘿一笑,往自己屋里走去,杨玉环把一盘菜放在桌子上,冲方大牛道:“穿上鞋来我这里拿银子,你去买回一百本《圣道》。”
“好!”
方大牛道。 方运看着杨玉环,她此刻身穿白色的围裙,有少女的清丽脱俗,又有居家妻子的贤惠。 “买那么多做什么?”
方运问。 杨玉环微微一笑,道:“买了送人,以后谁没买,就送一本。那可是《圣道》头版,景国多年没人上头版了,连我这个妇道人家都懂,秀才上头版,可比破天荒的双甲童生都了不得。”
“算了,你喜欢就好。瑟练的怎么样了?”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着琴瑟的事。 刚吃完饭,方运就发觉官印收到鸿雁传书,于是过去查看,原来是蔡禾发来的祝贺。 方运写了简信回复,刚回复完,一只接着一只鸿雁传书飞来。 方运没想到自己竟然也遇到百雁齐来的景象,这些鸿雁传书有的是友人发来,但大多数都是景国各地的人通过圣庙转来的,还有一些国外的人。 史君、李繁铭和颜域空等人也都有发来祝贺。 读着数百封鸿雁传书,方运终于深切明白《圣道》头版的意义,因为所有京城豪门和景国的所有半圣世家都发来了祝贺。 景国的五个半圣世家中,除了陈圣世家是纯粹的祝贺,有四个半圣世家都邀请方运参与他们举行的文会,而张衡世家的家主更是询问方运婚否,并说几日后张家的几个年轻人会来玉海城,到时候和方运结伴去中秋文会。 方运看完这些书信,突然想起李繁铭见到自己的时候说过的话,大势将成。 方运没有厚此薄彼,无论祝贺的是众圣世家还是昔日的普通同窗,他都一一回复,其中一封信来自方仲永的父亲方礼,方礼厚着脸皮称方运为贤侄,并说等方运回大源府的时候,他一定带着方仲永去拜访。 在回复张衡世家的时候,方运想了许久。 张姓半圣世家有三个,除了医圣张仲景建立的世家可称张圣世家,其余两家都不能这么称呼,因为张仲景是医家中第一位封圣的人物,对圣元大陆的功劳极大,《伤寒杂病论》书成,文曲星动,奠定了医家地位。 张衡的地位虽不如张仲景,但也在普通半圣之上,他不仅精通墨家和公输家的技法,制造出地动仪、浑天仪、指南车、独木飞雕等物,同时也是汉赋四大家之一,与班固、司马相如和杨雄三圣齐名,在天文、地理、算数和画道方面都有成就,堪称全才。 张衡封圣后,连墨家和公输家的人都前去请教,并宣称张衡制作出的齿轮之妙,已经不输于墨子和鲁班。 张衡世家的人继承了张衡的性情,不图名利,一心研究天文、地理和机关等,志在完成张衡的遗愿。 方运最在意的是张衡世家的地动仪和浑天仪,都是半圣文宝,地动仪在张家,而浑天仪放置于圣院。 传说浑天仪不动则以,一动必然惊天动地,媲美第一杀琴‘号钟’。不过更多人怀疑,除了张衡自己根本没人会使用浑天仪,连其他半圣也不行。 方运回复了一封得体的书信,说谢谢张家的好意,但自己非杨玉环不娶,并说自己对天文地理很感兴趣,很高兴和张家子弟探讨并一同前往圣墟。 回复完所有的鸿雁传书,方运突然感到头脑格外灵活,心中特别通透,眼前的世界格外清晰,仿佛一直遮挡在自己面前的东西消失了。 “那一封封鸿雁传书,是全景国豪门和半圣世家的认可,也是一种大势。没有根基又如何!没有半圣老师又如何!一文入众圣殿,同样能立下根基!”
方运的目光比任何时候更加坚定。 做完杂事,方运继续练琴和学习兵法,发现自己仿佛把一切看得更远更透。 整整一天,方家人都在偷偷议论。 “你们发现没有?少爷今天的精气神好像不一样了。”
“是啊,不是骄傲自大,对咱们还是那么客气,可是我有点怕他,总觉得他有点像是戏里的皇帝。”
“对!连夫人都在偷偷瞄少爷,不过不是担心,而是动春心。”
“噗,小心夫人撕烂你的嘴。”
“家里就那只小狐狸没发现少爷的变化,还是和以前一样。”
“它整天就知道吃,吃了睡,醒了玩,能知道什么?”
“嘤嘤!”
就见一身雪白的小狐狸昂着头,走着猫步,缓缓从那几人面前走过,路过的时候还不忘给他们一个高傲加不屑的眼神。 “你们说气人不气人!”
“算了,跟一只狐狸置什么气。”
当天夜里,方运背着震胆琴前去平湖边,一路秋风起,秋叶落,秋意寒。 秋蝉似乎全力抵抗秋天的冷风,叫声更低沉。 一路上,庞举人诧异地看着方运。 “方运今天不对啊。以前他像是一个被动感悟秋意的人,而今天,却有点秋风袭来我自岿然不动,再进一步,就是如君王掌秋风。不得了,真是不得了!怪不得他的文能上《圣道》头版。”
不多时,方运走到常去的凉亭,有了龙角琴垫,那石桌丝毫没有损坏,方运和往常一样弹奏《秋风调》。 听了一半,庞举人心中怪异,心想怎么丝毫感受不到其中的秋意,完全是没有感情的弹奏,弹了三遍了,没有一只秋蝉掉下来。 方运继续弹着,而庞举人越来越惊讶,因为方运的《秋风调》虽然在指法上面有巨大的进步,可在更重要的情感方面不是退步,而是一点感情都没有,像是一个墨家制作的机关人在弹奏琴曲,完全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应该有什么我看不透的地方。”
庞举人站在凉亭边的树林中,倚着一棵一抱粗的大树,死死盯着方运,希望能看出点什么。 很快,庞举人发现一个怪异的地方,方运的头发一直在飘动,同时,离方运最近的蝉竟然不叫了,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吓到。 庞举人瞪大眼睛,看得更仔细。 方运弹完一曲,两手停下,放在琴弦上,琴弦停了,蝉鸣也停了。 过了片刻,方运抬起手,再度弹奏。 琴音刚起,方运身边的落叶突然向四面八方飞出,而方运的衣袍里面仿佛藏着风,鼓胀起来。 方运以远比正常快三倍的速度弹奏《秋风调》,琴音急切,悲意浓浓,一股深秋的寒意向四面八方喷发。 庞举人下意识地缩着脖子,抱着双臂,但随后发现这只是琴音中蕴含的秋意,天气实际上没这么冷。 庞举人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堂堂举人竟然被一首普通琴曲影响得这么深,但是,他那自嘲的一笑凝固在脸上。 因为,平湖周边无比寂静。 “蝉鸣呢?”
庞举人心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就感觉有东西掉到自己头上,伸手一摸,一只秋蝉。 突然,附近响起密集的声音,庞举人立刻意识到,那是秋蝉死后落地的声音,他这些天就是听着这种声音度过的,但是没有一天的声音有今天这么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