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金钢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是到某陆军师医院住院的第二天晚上,手术全部做完。也就是说,魏金钢入院时完全不省人事,当他再次清醒时已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他看起来还十分虚弱,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吃东西。李指导员和周振强坐在病床旁边,当听到魏金钢开口说话,甭提多么高兴。李指导员兴奋地说:“金钢,你可把我们吓坏了,从团部出来到现在,你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现在好了,医生说只要你说‘饿’,说明手术是成功的。”
魏金钢动了动嘴唇,说了一句:“谢谢。”
周振强喜极而泣,两眼含着泪水,对魏金钢说:“你总算醒过来了,你是一条汉子,不可能让这样的小病给打倒了,我相信你能行。”
魏金钢费力地伸出一只手,周振强会意,连忙紧紧地握住。这时,于副队长和主治医生从门外进来,看到魏金钢此时的状态,感到非常欣慰。主治医生说:“小伙子,手术很成功,很快就会康复。”
同时,向李指导员交待了其他一些注意事项。于副队长对魏金钢说:“现在还不着急吃饭,继续输营养液。”
魏金钢听后,微微地点点头。于副队长对李指导员说,让周振强留下陪床,他们二人返回部队。李指导员同意,并说回去后他再安排人轮流替换陪床。魏金钢一听指导员要走,心里十分不舍。他说:“指导员不要走。”
李指导员向他解释说,马上会派人过来。魏金钢含着眼泪说:“指导员,你若走了,我会觉得没有了安全感。”
李指导员和于副队长面面相觑。此刻魏金钢在他们眼里,如同尚未长大的孩子,多么需要关怀和照顾,更需要心理上的慰藉和偎依。指导员给予的像父母一般的爱,使魏金钢品味到这种爱的浓烈与厚重,远离家乡,远离亲人的他,对李指导员的依恋与不舍,显得是那么自然而淳朴。李指导员只好应魏金钢的请求暂时留下陪床。
新兵搞完阅兵式后,很快就要下连。魏金钢对自己没能参加在军旅生涯中具有非凡意义的活动而感到遗憾。周振强劝慰他道:“人生哪有十全十美的事。缺憾是美的一种境界,就像一块美玉,有瑕疵才是更完美的衬托。你这病早不来晚不来,正是新兵即将下连的时候病倒了,在医院里安安静静享几天清福,好好总结在新兵连的生活,为你走好下一阶段的路大有裨益。坏事变成好事。”魏金钢说:“理是这个理,你说的我都明白。如果能参加阅兵式,会给人生的经历增色添彩,岂不更是一件美事?当然,病这一场,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这也算另外一种特殊经历吧。”
周振强说:“人生都是在经历不同的事情之后逐渐成长,挫折会使人变得更坚毅,困难会使人变得更刚强,磨砺会使人变得更智慧,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上天就是这样安排的。”
魏金钢说:“我以前不相信在人的主观意志之外的东西,觉得只要目标明确、努力去做,不会有做不成的事儿。很多时候在事过之后才懂得,一个人的能力太有限,有时连自己也左右不了,又如何能左右别人呢?只能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感叹了。”
周振强赞许地点头说:“你能说出这些话,说明你善于观察、思考、总结,这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我们叹‘花落去’,更要怀有‘燕归来’期望。我们一代人更应有豪情、立大志,才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魏金钢说:“每一个人到部队都有不同的梦想,对于我来说,到部队是我人生一个新的起点,‘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坚定地走下去,不成功不罢休。”
周振强说:“我们需要的就是奋斗不息的韧劲。我们这一代人就要做时代的弄潮儿,担起改革大任,不改革就改变不了国家落后面貌,不会赶上世界发达国家,等我们老的时候,国家如若依然是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一定会感到羞愧的。”
魏金钢说:“应有这样的担当。我们从小就穷怕了,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跟着一起穷下去。穷则思变,这个‘变’,就是 ‘改革’。现在农村和前几年相比已有很大变化,囤里的粮食多了,鸡鸭鹅牛羊成群,老百姓不仅能吃饱饭,还有很多结余,这就是农村改革的结果。如果不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还是生产队的‘大锅饭’那一套,会有今天欣欣向荣的局面吗?不会有,我们应感到荣幸,懵懵懂懂的少年时期开始于‘WG’,十年过去了,我们已成年,正赶上国家进入一个改革时代,乘势而上,大展宏图,幸哉,幸哉,不亦乐乎?”
周振强笑道:“是啊,堪当大任,舍我其谁!当改革的春风吹遍大地,相信我们的军队也不会独善其身。我们的装备、管理、理念都还差强人意。我曾经看过一个资料,未来是陆海空天电(磁)一体化作战,但我们还是大陆军的发展理念,怎么会能赢得未来的战争?将来几十年,战争打的是高技术,是人才的较量,说到底是知识左右未来战争模式和走向。”
魏金钢说:“我完全赞成你的观点。两次工业革命都发生在西方国家,第三次工业革命方兴未艾,新材料、新技术层出不穷,世界发展日新月异,我们已经等不起,不能再停滞观望,更不能再犯颠覆性错误,打开国门拥抱世界,这一次我们绝不能错过,要迎头赶上。二十世纪还有十几年就要过去,在新的世纪,我们能不能跻身于世界前列,靠我们这代人十几年奋斗打下基础啊。国家即将迈入大好发展时期,我们正是大好年华,为国家崛起而奋斗,是我们肩负的历史责任啊。”
周振强感慨地说:“一个强大的国家必然会有一个强大军队做后盾,相反,无比强大的军队会更好地保护国家发展,它两者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历史上每一个强盛的王朝,都有一支强悍的虎狼之师。秦朝依靠一流的军事力量横扫六国,统一了天下,建立了历史上第一个封建帝国。强大的西汉王朝,她的军队打到西域各地,打通了通往中亚、西亚以至欧洲的丝绸之路,喊出了‘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何等霸气!大唐帝国初建时期,夷族作乱,边疆不稳,唐皇帝多次派兵征讨,所到之处无不剿灭,唐朝的疆域一度达到一千多万平方公里。近代以来,国家积贫积弱,西方少数国家率先实现工业化,他们船坚炮利,中国成为谁都想咬一口的羔羊。甲午海战断送了中国近代富国强兵之梦,从此跌入了被西方列强任意欺凌和宰割的深渊。我们国家的发展欠历史的账太多。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魏金钢说:“班长,你知识面很广,今后多向你学习。”
周振强笑了笑,谦虚地说:“我们相互学习。学习只是一个方面,作为新一代青年,更重要的是国家情怀、历史担当。”
魏金钢听了,感觉他说的这个命题比较大,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
周振强见魏金钢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于是他转移话题说:“新兵将要下连,你是怎么考虑的?”魏金钢说:“我还没有想这个问题。无论分到哪里,都听从连队安排。”
周振强说:“咱们两个是不打不成交,那次比武之后,我愈发现我们俩之间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多。常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们俩在一起,聊起来何止是千言万语。”
魏金钢笑道:“我们两个缘分深啊。新兵下连后,你还回老连队吗?”
周振强说:“你说到正题上了。我不愿回老连队,打算跟着李指导员到炮兵一连。”
魏金钢说:“李指导员回炮兵一连,这消息能准吗?”
周振强说:“是准的。我听一位老乡说,政治处很快下命令,他到炮兵一连晋升为政治指导员,是正连职。”
魏金钢好像才明白过来,他说:“李指导员现在是副连职啊。你跟着他干是很合适的,李指导员文武双全,从他身上能学到很多东西。”
周振强说:“正是这个原因,我才有如此打算。李指导员是军事院校本科毕业,学的是炮兵指挥专业,在咱们团可是稀有的人才呀。”
魏金钢沉思了片刻,他说:“建设一流的现代化部队,从基层开始,就得需要像他这样的人才才对啊。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你跟李指导员干,会进步很快。”
周振强说:“这只是一个方面。我的志向是考上军事院校,实现人生理想。”
魏金钢一听,羡慕极了。他第一次听说当兵还能考军事院校,在部队生涯规划蓝图中,从来没想过要考军事院校,这对于他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但今天周振强在他面前提起,以现身说法,激发了他无尽的遐想。别人能做的事,自己也能做得,别人做不到的事,自己何尝不试一试?这是他的人生信条。魏金钢怯生生地问道:“你跟李指导员去炮兵一连,能带上我吗?”
周振强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给李指导员提前打一声招呼就可以了。新兵下连分配的原则就是重新打乱,由团司令部按名册统一分配,同一个新兵班的人一般不会分到同一个老连队。比如我带的三班,一般情况下不到一半的人员分到一个连队。如有特殊情况,可以提出申请去自己心仪的连队,但对于绝大数新兵来说,这是一个新课题,他们哪懂啊?”
魏金钢听了,对周振强感激不尽,如果能分到李指导员的连队去,再好不过了。他说:“你帮我给李指导员说一说,我非常愿意去炮兵一连,最好和你还在一个班,继续做你属下的一个大头兵。”
周振强笑道:“但愿如此吧。但我不能完全给你打保票。”
魏金钢住了将近四十天院,周振强陪他有一多半时间。两位有志青年在一起无所不谈,越聊越投机,两颗心越贴越近,似有相见恨晚之意。新兵下连后,魏金钢和周振强被分到炮兵一连一排一班,周振强任一班班长。魏金钢出院回到连队向李政治指导员报到。李指导员说:“我们三人又聚在一起,金钢你要好好干啊。你文化程度高,综合素质好,多协助周振强带好你们班,他在我面前说了你不少好话。”
魏金钢说:“多谢李指导员对我的关心、照顾。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干,绝不辜负连首长的期望。”
李指导员笑呵呵地说:“你越来越会说话。你的身体还需要一段时间休养恢复,你先适当参加一些训练,但不要过于劳累。”
魏金钢回到班里,参加日常训练和教育,虽然身体还处于恢复期,但他不甘于落后,标准不降、要求不松,处处想争第一、当先进。共同科目训练、轻武器射击以及投弹训练,他的综合成绩在全连第一。进入专业训练阶段,他也如鱼得水,理论学的扎实,实炮操作日臻熟练,很快成为连里的专业能手。下连半年时间,他被连队党支部任命为一班副班长,真正成为周振强名副其实的得力助手,在二人的领导下,一班的各项工作风生水起,成为连里乃至营里的模范班、尖子班。
半年专业考核后不久,团司令部的张参谋找到一连领导,希望魏金钢参加师里的5公里武装越野比武。连长、指导员征求魏金钢本人的意见,他二话不说,接受了这项任务。李指导员说:“你先别这么急答应张参谋,得好好评估你的身体状况,毕竟这是5公里武装越野,负重多、消耗大,既考验体力,也考验耐力。”魏金钢当着张参谋的面,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语气坚定地说:“我敢保证,身体绝对没问题,一定会出色完成任务。”
张参谋说:“这次比武关系到团的荣誉,不能等闲视之,魏金钢同志的身体既然已经做过手术,我们就应该科学对待,不要主观判断,无凭无据下定决心。”
连长、指导员问道:“应该咋办?”
张参谋说:“我带他到师医院再检查一次,如果身体没啥问题,就让他参加集训、准备比武。”
魏金钢暗想:张参谋这样做真是多此一举,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啊,放着眼前的真人不相信,非要去医院做什么评估,机关里的人做事就是婆婆妈妈,不甚痛快利索。张参谋好像看出魏金钢的疑惑,他加重语气说:“就这么定了,宁愿相信医生的诊断,也不能被美丽的语言蒙蔽。”
连长、指导员听了张参谋的话,连忙附和道:“一定去医院,一定去。”
第二天,张参谋带魏金钢到师医院对缝合的伤口进行复查,医生评估的结果是:伤口内外愈合良好,尚有明显疤痕,建议减少剧烈的体力运动。从医院回来,张参谋满面愁容,看好了魏金钢这棵苗子,能不能参加集训,他拿不定主意。魏金钢见张参谋如此这般,有点幸灾乐祸,调侃他说:“张参谋你现在不是被我的话蒙蔽,是被医生的建议蒙蔽了吧。假设不去医院,却省去了不少麻烦,也不会生出你的这些烦恼。”
张参谋说:“医生的话都是原则性的,至于你能不能参加这次比武,我们回去再认真研究。”
魏金钢心里想:果真是机关做派,动不动就研究研究,明摆着的事实真相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到,等你们花费时间去研究的工夫,黄花菜都凉了;你们研究去吧,我先练我的。回到连队后,就像张参谋讲的那样,魏金钢被“研究”了下来,没能参加团里组织的5公里武装越野集训队。魏金钢不在意去不去集训队,他按照既定计划,起先每天练3公里,一周后他加至4公里,第三周开始从5公里练起,负重从5公斤加起,逐渐增加至负重15公斤,这样循序渐进地每天锻炼,一直持续了三周多时间,他的伤口没有任何不良反应。连长、指导员劝他放弃,既然不让参加团里的集训队,何必这么辛苦,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魏金钢说,不为别的,我要证明自己。连长、指导员深受感动,把魏金钢的情况向张参谋作了汇报。张参谋将信将疑,他说:“就凭他有这种毅力,不管能否获得名次,集训队就得收他。”
当张参谋再次见到魏金钢,他刚从训练场跑回来,背着沉重的背包,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张参谋说:“魏金钢,你小子是好样的,如果不再收你,说明我有眼无珠。你是个人才,我服了你。”
连长、指导员在一旁开心地大笑。魏金钢咧了咧嘴,笑得非常灿烂。
魏金钢如愿到了集训队。第一天训练就使他有点泄气。集训队共30人,魏金钢是第三十一人,半个月后要淘汰一半,再过半个月再淘汰5名,共约10名同志参加师里比赛,而且他发现每一名队员训练时都负重至少20公斤,远大于他的15公斤的负重。集训队以训代考,每天大量的体能训练之外,全武装跑完5公里,魏金钢第一次成绩仅仅排在二十名左右,也就是说,如果他不再加强训练、名次不在15名之内,半个月之后他将淘汰出局。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魏金钢在他们连队那个小池塘里,还算是引人注目的一条鱼,然而一旦离开他的连队,来到团里这个集训队,才真正发现以前自以为是一个“人物”的念头是多么可笑可悲!集训队聚集了全团善于长跑的顶尖人才,相对于他的连队,如同一条大河,映衬出魏金钢的卑微与弱小,他就像一只刚刚孵化的蝌蚪还在泥潭中奋力挣扎,幻想着有朝一日在这条大河里蜕变成跳跃自如的青蛙。魏金钢仔细地分析了自己的优劣势,认真观摩其他队员的训练经验,总结认为自己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气馁,在原来自行训练的基础上逐渐加大训练强度,科学合理地掌握训练节奏,做到训练与休息张弛有度,成绩一定会迎头赶上。魏金钢按照自己的设想每天有条不紊地进行训练,每次训练结束后,都认真总结,学经验,找不足。他的成绩稳步提升,一星期后,进入15名以内,唯恐被淘汰的紧张心理这才稍微有一点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