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进酒离开报社后,寻了间牛肉面馆点了两大碗面、几样小菜和一小瓶二锅头。尽管总价七十六元,却是对自己最大的犒劳。每当失业后,他一天的饮食费不会超过十元钱,即是白开水加馒头,或者泡面。一碗牛肉面下了肚,他美滋滋地揉了揉平坦的肚皮,想小歇一会儿再去吃另一碗。擦擦手把合同拿出来捧着,看着一加四个零,他傻笑着,幻想几个月后吃香喝辣,开着新车和新交的女友兜风的场景,心里的滋味别提多倍儿爽。想想几天后便成为一名真正的记者,他滋了一口酒,爽口地啊了一嗓子,放下酒瓶顺手往外套衣兜里一摸,不想摸了空。翻过其它口袋,又把包翻个遍,甚至来个底朝天,这才发现昨天秦真阳交给他的记者证不见了!江进酒暗道糟糕,寻思至昨夜起,记者证一直挂在外套上,而外套挂在椅背上。今天早上起身的时候差点碰倒椅子,莫非在那个时候掉了?千想万想,江进酒排除了种种可能性,最终认定记者证遗留在鬼屋。“这可怎么整?是拿还是不拿?一个记者证而已,再补一个?可是……还没上班就把象征记者身份的证件丢了,是不是很不妥?我了个去!秦真阳那老头说过最好别让人发现,如果有人报警……”想到一纸解聘书,江进酒心下万分焦虑,第二碗面吃的是无滋无味,反而堵得胃痛,吃了几口便不吃了。是夜。月明星稀,微风阵阵,鬼屋所在的小区依然幽暗且十分宁静。江进酒一身黑色着装,离得远些便无法看清他,却还是像贼一样小心翼翼,紧贴着墙走。不像他身后的两个人,一位全身墨绿色,是江进酒的初中同学李友诚。另一位全身棕色,是李友诚的姐夫张宏。他们大摇大摆地跟在江进酒身后,全都摆出一副看洋相的架势。托江进酒的福,三人安全来到鬼屋所在的楼门前。张宏蹲在楼门前,拿出形状怪异的工具对着钥匙孔一阵扰动。没到两分钟,只听叩的一声轻响,门锁被打开了。“你牛逼啊姐夫!”
李友诚小声惊叹,一手翘起大拇指,另一只手搭在张宏的肩上“有这开锁的本事不应该当锁匠,我看你应该当神偷去!”
张宏压低声音笑道“那哪行,我可上有老下有小,腰不粗胆不肥,这万一进去蹲号子,你姐跟别人跑了我亏不?”
说着轻轻拉开门,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今晚要不是借你同学的胆儿,说啥我也不敢来开锁。”
“劳烦劳烦,真是麻烦姐夫了,实在是万不得已。”
江进酒愧笑道“那东西对我实在太重要了,丢了就等于丢了饭碗,实在情非得已。”
“行了行了!是哥们就甭客气。”
李友诚搂着江进酒的肩膀,咧嘴笑道“咱俩是兄弟,这点忙不帮还是不是兄弟了!”
“嘘——”张宏示意禁声,指了指上面。江进酒和李友诚这才发现二楼阳台的灯亮了,会意的点点头,闪身进了楼道轻轻关上大门。三人用一致的步伐悄悄来到四楼,动作轻得楼道内的感应灯都没有激活。乍看到门上贴着黄符和钟馗,李友诚和张宏不约而同向江进酒询问情况。江进酒用早已编好的缘由解释“上任租户的营生是算命起名”,还真给他蒙混过去了。接下来李友诚留在楼梯口把风,张宏和江进酒留在鬼屋门前,大约用了五分钟时间,门锁内传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声响,门被张宏打开了。“姐夫太有本事了!”
江进酒紧紧地握住张宏的手,激动地说“改天一定请你吃顿海鲜,太感谢了!”
“客气,客气,快进去吧,别叫人察觉了。”
张宏招呼李友诚,三人寒暄几句后,两人一起离开了。这是来之前商量好的,由于是一间无人居住的空屋,也就不需要人来把风。一来人多脚步响,若是邻居听到鬼屋里有动静,吓出个好歹可坏菜,若是报警更坏菜。再者江进酒不想让他们知道,冒着犯罪的风险来开锁仅仅是为了一张记者证,说出来难为情。所以就算明知屋里有鬼,还是让他们先行离去,免得害了他们。再次来到鬼屋,江进酒只觉说不出的阴森恐怖,小腿肚一阵哆嗦。记得秦真阳说过李达友杀妻确有其事,上网搜索一番,结果发现这是两年前的新闻。内容没有他写的详细,只是说李达友留书自杀,交代杀妻碎尸的恶行。尸骨仅找回三分之一,其子交予姥爷和姥姥抚养。室内的痕迹与早晨离开时一样,没有变化。但江进酒不敢离墙角太近,总感觉李达友躲在屋中的某个角落,握着沉重的菜刀准备砍他。却又自我安慰道“李达友上次没伤害他,这次也不会,只要不惊动他,快点找回记者证离开就行了。”
他还脱掉鞋子,悄无声息的打着小型手电筒搜寻。地很凉,如同冰凌一样散发着阵阵寒气,即便是纯棉线的袜子也阻挡不了。凉气从脚心传入心坎儿,不过几秒便寒了心,激得江进酒的牙关止不住打颤,颌骨摩擦产生轻微的震动传到内耳,他误以为是哪里传来的声响,搞得更加紧张敏感。忽然!寂静的空间里除了他制造出来的细微声响外还多了一种!吓得他头皮发紧,手一哆嗦电筒脱手掉落。他用的是手电筒的按压开关,手指一松灯就灭了。手电筒的挂绳系在手腕上,因此没有发出响声。黑暗中,江进酒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嗒……嗒……嗒……声响每隔2秒便会从厨房传来,是滴水的声音。江进酒辨明后松了口气,跟着又紧张起来。记得早上使用水龙头后拧得十分紧实,一滴水都不应该漏,这时怎么会滴水!?他惊恐地看着厨房大门,感觉里面即将出来什么。嗒……嗒……嗒……仿佛是脚步声,他觉得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每一下如同踩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令他随时有晕厥过去的感觉。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粘在背上叫人发痒。他仍然不敢动,一直盯着厨房大门。岂料次卧室的方向传来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惊得他的心脏差点从嘴里蹦出来!下意识扭转上半身,下半身却没动,生生把自己给扭倒摔坐在地上!他顾不及疼痛的半边屁股,两只眼珠瞬间锁定声源方向,只见次卧室的房门敞开一道两指宽的缝隙,里面透着昏红的光线!这更让他感到惊恐,刚进来的时候,他明明看到次卧室的门是紧闭的!片刻不见动静,江进酒怕归怕,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便悄悄移动过去。还没摸到门前,红光渐变,换成仿如月光的青芒。他记忆中拉上了窗帘,所以那不会是屋外来的光亮,心下更是不安。他小心翼翼凑到门缝前,这一看着实叫他惊呆!只见室内地上盘腿坐着一位美女,虽只半面也足以令他倾心!“我了个去!这是哪出戏?倩女幽魂!?”
江进酒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害怕还是兴奋,躲在门缝后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刘海遮住了女子的额头,露出半边上挑的细眉似带着一分笑意,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鼻梁挺直,嘴小唇丰,尖削的下巴,白皙的脸蛋,小巧的耳垂上嵌着一颗红色的耳钉。黑亮的秀发脑后盘髻,发卷中插着一只细长的挽月乌木簪,显得古朴且十分利落。有少许遗漏的发丝缠于雪白的脖颈上,看得到发根处有个拇指甲大的红色文身,是个上锁的盒子,不知道里面锁着什么秘密。她身穿大圆领的纱衣,刚好露出肩窝处一颗绿豆大的红痣,平直的锁骨横在下面好似弹球游戏。再往下隆耸而起,蓝色的纺纱顺着峰头瀑布般地垂落,仍掩不住内里玲珑的曲线。只可惜穿着黑色宽松的运动长裤,看不清腿的线条。虽然臀线很诱人,仍然少了一道风景线。而在她面前不到两步远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只小圆鼎,当中燃着一柱宽条状的香,味道与寺庙所供线香不同,有点淡淡的烧毛发的焦味。香鼎与女子之间置放着一个圆筒形的盒子,全身暗红,盖子紧闭,中心圆形的浅凹内隐隐含着金光,射出来的却是青白色的光芒,照得室内一片朦胧。江进酒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但见她两手平放在膝盖上,闭着眼睛,如同和尚或道士在打坐。正当江进酒觉得奇怪,更怪的事情发生了。焚香产生的青烟原本如一根细木条般直直而上,在屋顶凝而不散好似一层云雾。忽然火星一亮,上升的青烟陡然增粗三倍,屋顶上的烟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搅动,缓缓旋转,渐渐层次分明,最后形成螺旋状。不多时离门最近的这一侧,仿佛有人找到螺旋的尾巴,牵出一股绸带状的烟体,向床头的位置慢慢飘去!难道是李达友来了!?江进酒看得是又惊奇又道有趣,怎料烟带突然改变方向,向门边飘来!眼见它会撞到自己,又不能迈腿逃走,生怕弄出声响惊动那个女人,他只好慢慢蹲下身。所幸只是烟,江进酒的存在没有产生影响。烟带从他的头顶上方经过,慢慢飘过主卧室,进入阳台。江进酒寻思一会儿才想起李达友是在阳台自杀的!隐约明白女子意欲何为,心觉大事不妙。尽管有些不舍,可想到灵异记者的悲惨往事,还是决定安全第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可他刚站直烟带已然飘回,眼前的情景差点没把他吓出声来!从阳台飘回来的烟带围绕着一个没有固定形状的透明物体,被烟带索引般慢慢飞回卧室!随着距离缩短,围绕在“它”身上的烟带越来越密集,说不清是烟带主动缠绕在它身上,还是它自己转圈把烟带卷到身上,总之到了门口时它已然被裹在烟带形成的椭圆形球体内。如同一只大蚕蛹,还不时扭动变形,表明里面确实存在什么东西!江进酒的世界观彻底凌乱了,之前还抱有那么一丁点的怀疑此刻完全消失。眼见它朝自己飘来,他心知避让。不料蹲着的时间长了,两只脚竟然麻木不听使唤!看那东西离地面不高,不避让势必会碰到自己。无奈他只好侧坐地上,用手搬开腿脚。过后他才意识到,原来左腿抽筋了。总算挪得及时,相差半米时江进酒闪到一旁,没有惊动到它和屋里神秘的女人。他松了口气,一边揉腿,一边注视着它。本以为烟球会顶门而入,不料它没有实体,质量微乎,他一边惊诧一边目送烟球慢慢挤进门缝。并且在烟球变形的时候,耳中听到,又似脑海中传来潮水般的声音,若有若无,朦胧又不失真切,哗哗的很动听。然而不知怎么,它往门缝里挤的时候,有点烟气散到他左半边身上,那部分皮肤上的汗毛仿佛瞬间变成铁质的,皮肤竟能够感受到汗毛的重量!并且根根直立,似有无形的磁力吸引着它们。可是汗毛生于人的皮肉中非轻易拔除之物,于是扯得皮肉似裂开般疼痛。毛孔被拉扯洞开之际,似有股寒意化成的冰针,穿过孔洞直刺入骨髓,滋味非常难受。这种感觉闪现不过五秒,却令他内心悸动不已,心想这要是整个人碰到烟球会变成什么样子。等烟球全部挤入卧室,他已被此情景吸引得忘记逃跑,撅着屁股在门缝外偷窥。只见烟球浮于线香与盒子中间的正上方,缓慢地旋转着。随着更多的烟升空缠绕于烟球上,其形状朝着圆球体发展。大约五分钟后,球体开始缩小,球内的东西似乎感受到压迫,在里面挣扎。江进酒看到球体表面不断出现凸起,有时凸出的形状如同人的手掌,让他不得不认为球体中困着李达友的鬼魂,正对着球壁掌推脚踹。球体越缩小,凸起的速度就越快,后来几近发狂的程度。面对这般光景,美女一动不动,但眉头锁起,咬紧腮帮,显然到了紧要关头。江进酒正看的入神,猛然间裤袋中的手机震天般响起,惊得他弹簧般飞跳,房门都被他撞开了!“糟糕!”
他暗叫一声惨,双脚还未落地本能地用手遮住头。透过手臂间的缝隙他看到烟球猛然炸开,暴散的烟雾瞬间罩住了那个女人!“哎唷喂!”
江进酒落地时没有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撞得尾椎骨生痛。但他顾不上,慌乱地隔着裤兜乱按一通关掉了手机铃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这会儿大半个卧室里都是烟,根本看不到那个女人。里面传来咯噔咯噔的声音,似乎是某种硬物相互碰撞。面对这个场景,江进酒意识到自己应该快速离去,可是不知怎么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连眼睛也是,完全离不开眼前的情景。离奇的是房门明明敞开着,烟却不向外扩散,仿佛还有道玻璃门。转眼间烟雾起了变化,不再是均匀的散布,而是分散成许多形状各异的形体。有的浓密得像一团棉花,有的稀薄到可以看见女子的身形,每个形体的状态很不稳定,这一秒看起来很浓密,下一秒可能变得很清透!江进酒隐约看到那个女子仍坐在地上,双手像是在胸前合十,又像是架在胸前握拳。欲探身细看,怎料稍有动作,突然从烟里窜出一条巨蟒般的烟蛇朝他迎面扑来!速度之快让他躲闪都来不及!眼看就要扑中之际,烟雾里传来一声轻哼,同时蓝光一闪,这条烟蛇如同被大力士揪着尾巴给硬生生地拽了回去!江进酒吓得魂都快散了。想那千钧一发之际,烟蛇的头部悬停在他的眼前,只见前端有个圆形的凹洞,内里漆黑如墨,有如一张大口要吞掉他的脑袋。里面传出极其细小的怪声,犹如指甲刮黑板的声音令人齿颤。烟蛇被拉进卧室的同时房门也关上了,里面传出很多细小无法辨明的响声。江进酒哪敢继续呆在这里,本能开逃,就算腿软得站不稳,连摔带爬也要逃出去!……这三层楼梯下来,不知身上磕碰出多少淤伤。还算老天眷顾,江进酒倒霉不到家。同楼层的住户早就搬了家,三楼的住户一个今晚不在家,另一个在电视的吵杂声中安睡。五楼一个是单身妹妹,习惯带着耳机听歌睡觉,另一个常失眠,需要吃安眠药。一二楼有所耳闻,也不能确定是四楼的声响。所以关大门的响声和他在楼道里摔滚的动静不至于惊动各家住户。江进酒好不容易溜出小区,街道上一辆出租车都看不到。他揉搓着酸痛的胳膊和大腿,再被清凉的夜风这么一吹,感觉骨头要散架似的。幸好逃跑时没忘记拿鞋,不然这会儿更加难受。“哎!哥们儿,刚才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突然李友诚出现在江进酒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这倒好,江进酒又一次腿软,直接双膝着地。“至于吗哥们儿,你胆儿忒小了吧。”
李友诚上前搀起江进酒。一看他的脸,忍俊不禁道“你到底干嘛了,咋变成大花脸了。”
“别提了,霉大发了。”
江进酒叹了口气,擦了把脸上的冷汗,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家?”
“别提了,刚出来肚子就闹腾,幸好在加油站那借个厕所,这刚解决完就远远看见你,刚好,这个给你。”
李友诚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江进酒的手中。“怎么会在你这儿!?”
江进酒惊呼。手中不是别的东西,正是他的记者证。“出来的时候在草地上捡的。”
江进酒彻底无奈了。事后他仔细回想,估计是清晨离开鬼屋的时候,挂着记者证的外套搭在手臂上,穿过草地时经过几棵矮树丛,就在那个时候记者证被树枝刮落。江进酒擦着药酒,除了叹气,还是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