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佩上发现了许多不寻常的端倪,姜微盈在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总是出现父母的身影,他们表情凝重地想和她说什么。可她听不见一个音节,急得不停跑向父母,可父母的身影一直在倒退远去,终于在她绊倒重重摔下时消失不见。而她却摔空了,从万丈深渊往下坠,梦里的失重感叫她猛地睁开眼。睁开眼这刻,她仿佛还在下坠……不、不对,是床在晃动,是整间屋子都在晃动!“姑娘!快醒醒!地龙翻身了!”
雪怜匆忙披着衣服走进来,抓起她挂在床边的长袄,一把又拉起就往外跑。地龙翻身,天摇地动,整个大地都在嗡嗡作响,房子的横梁也发出刺耳的嘎吱嘎吱声响。像是有无数只老鼠闹翻天,一起啃食着木头,听得人毛骨悚然!主仆俩飞快跑到了屋外。此时天边已经翻着白,露水打湿了地面上的所有一切,寒风透骨,叫姜微盈忍不住裹紧衣袍。雪怜见她不过片刻就冻得嘴唇发白,忙把她抱住。小丫鬟们吓得乱叫,惶恐地挤在一块瑟瑟发抖,雪怜见此不得不斥道:“惊慌什么!在这儿站着,即便房子倒下了,也压不住你们!”
地动就在此刻忽然停下了,嗡嗡作响的大地也安静了,只余下一阵不知哪里的犬吠声不止。“终于停了!”
雪怜松一口气,愁得直皱眉,“老天爷去岁和今年就没让我们好过,涝灾雪灾轮番上阵,今儿刚开年多久,土地老爷也不满叫地龙晃一晃,今年恐怕要更不好过。”
天灾地难,那都是人极难抵御的。姜微盈也察觉到最近两年确实都流年不利,大灾小难没停过,皇帝还沉迷享乐,不停地割让国土和送美人,以此换来短暂的和平。虽然她知道不该太过迷信,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想,肯定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大昭皇帝昏庸无度,在发怒提醒了!地动停止,姜家仆从开始在家中各处跑动,查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受损。同时,姜微盈才知道,昨夜她大伯父居然彻夜未归,不曾回来的还有回娘家去的大伯母。长房两位姑娘被吓得哭哭啼啼,到青松院暂时歇下,大堂哥担起了嫡子长孙的作用,领着人把府里损毁的东西都一一造册登记。这中免不得还到姜微盈住处来一趟。姜微盈并没有露脸,而是派雪怜和他对接相应事宜。“大公子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估摸着还是想见姑娘。”
雪怜撩起帘子进内间来,把外头的事都说了。姜微盈没有就此做出表态,而是在想姜大老爷的事:“小五派人留意得怎么样了,怜姨寻个空打听打听。还有……”她说着,想起更为重要的一件事。“村里的水车不知道有没有被震倒,若是塌了,还得修好。不然村里人喝水就麻烦了,半山腰的作物浇灌起来更是麻烦。”
雪怜想了想说:“可姑娘了如今也没法亲自去。”
可不是,她被番子盯着呢。姜微盈翻了个白眼,倒在榻上想,不知那恶太监被震得怎么样。提督府是新建的,看着很结实,也不像是会被震塌的模样。有点小可惜……她遗憾地想着。而匆忙赶着进宫的封禹鼻尖发痒,他取出手帕捂住口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九节在外头听见,忙凑上前道:“出门太慌忙,连手炉都不曾准备,督主可是吹着风了?”
“无妨,多半是有人在说嘴。”
封禹并不觉得冷,“让他们再走快些,圣上不知惊扰得如何,去晚了,指不定都得吃挂落。”
九节应一声,忙挥鞭抽在马屁股上,高声让前头开路的锦衣卫再快一些。皇宫内受灾的情况有些严重。不过多是年久失修的冷宫一带,横梁倒塌,宫墙也有坍塌的。至于其他常住人的宫殿,损毁的多是摆设,最为重要的是,皇帝确实被吓着了。封禹到的时候,就听闻值夜的少监说皇帝连鞋子都没能穿上,一路赤脚跑出寝宫,裤子都跑得半路掉了,用手提着的。帝王威仪全无,看见的宫人都被锦衣卫先关押了起来。如若今日的事传出一丝风声,那些宫人多半都得脑袋分家,宫里又得添几十条冤魂。封禹肃着脸入内,还没走近,脚下就先碎了一个花瓶,是发怒的帝王砸过来的。皇帝砸完花瓶,抬头看见进来的是提着曳撒的封禹,神色好歹有些缓和。“钦天监那群废物,居然没看到地动的预兆吗?!”
皇帝怒声道。封禹示意九节把碎片处理,自己独自上前,拱手一礼后说:“圣上该防内阁拿地动之事来阻拦秀女进宫。”
那日他去内阁,那群老东西就鬼鬼祟祟的,多半是已经知道地动的迹象,只是瞒下还想做最后的抗争。“那群老东西!”
他一句话提醒皇帝,此事钦天监未必不知。钦天监如今还是对内阁言听计从,欺上瞒下的事也不是不敢做!“爱卿说,该怎么彻底掐死他们的念头!”
皇帝急躁得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封禹微微笑着,拱手道:“圣上只需在见到他们的时候,问户部要银子赈灾,说要修复京城各处受损坏的民房;让工部出人出力,去协助各处的修复;问责吏部如何委任的钦天监官员,居然连地动大事都不曾发现;再叫礼部拟旨,说要开国库赈灾。”
皇帝听得连连说妙:“爱卿这是把所有矛盾都丢回他们六部身上!”
而他能得一个体恤百姓的贤名君主名声!如此一来,皇帝心中大定。原本要出城的章尚书因为地动,也耽搁了行程,只能跟着一应阁老进宫,和皇帝商议地洞灾后的章程。首辅果然是有备而来,却被皇帝抢先开口,噼里啪啦一顿吩咐。户部税银好几年没收齐,现在又要拿银子,一应官员脸色难看极了。工部听闻要出人出力,修船的银子户部都没掏,这次房屋损毁,没有银子他们怎么出力修复?!难不成还要他们自己掏钱不成?随后就是吏部和礼部,被皇帝坑得更是脸色惨白。众人合谋的事还没能开口,就被皇帝击了个溃不成军!首辅想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唇边正啜着笑意的封禹。——这些个主意肯定是这个恶太监想的!怎么地龙翻身的时候,没倒下一根横梁将他一并带地下去?!最终,内阁众人垂头丧气地离开御书房,封禹揣着双手,笑吟吟目送他们。九节在边上捂嘴笑:“一群老家伙,吃瘪了吧,蹦跶什么,好好的日子不过,就想闹事。”
封禹很赞同此话,偏过头吩咐道:“让在三姑娘那边的人来回禀,她可好?再给三姑娘送些安神的药材过去。”
不知那胆大的小丫头,今日被吓得怎么样。他一时半会是离不了宫了。他刚吩咐完,又有锦衣卫来禀:“督主,那个小木人的源头大概有眉目了。”
而他惦记着的小姑娘,此刻正似笑非笑望着熟悉的一张面庞,在继续刺探当年的真相。“于嬷嬷,你坐呀,我就是无聊,想找你闲聊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