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猜出了姜微盈的身份,章大公子依旧是摸不着头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会过问自己的事。更何况姜微盈的秀女身份太过特殊。无法自行裁决下,章大公子拿着信去见了自己的父亲。章尚书正用笔挠头,看着工部近日送来的公文也正愁眉不展。前儿首辅和皇帝当朝辩论,上书今年必要未雨绸缪,在雨季来临前为洪灾多发地区加固或筑建新堤坝。各洪关处建立引流新坝的事已经说了一年多,可皇帝每次都让内阁再细议。每次有了定稿送上去,又会被挑出许多处的细节打回来。之后就会开始以国库不充盈一应理由开始责问内阁各部,询问银子从何而来。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以此逼迫内阁一再放权,最终彻底被架空!而各地工部官员送回京城的公文里,就有不少提到堤坝之事。皇帝不批,他再是工部尚书,也没有办法!章尚书看到最后,直接把笔一扔,烦躁地靠进椅背。这一抬头,才想起来长子求见,人已经在他跟前站许久了。“怎么了。”
章尚书揉着眉心问。章大公子把信送到他案头,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来,章尚书听闻后跟长子一样,一脸茫然。“难道是三姑娘想见我,有什么吩咐,所以才写了信到你那试探?”
章尚书喃喃着,“那也不对啊,还不如直接送信给我。”
“父亲猜测也不无可能?”
章大公子摸着后脑勺,眼巴巴等着父亲决断。章尚书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女儿:“我曾让你舅舅帮忙转告一声,请她在宫里对你妹妹照看一二,或许三姑娘有什么发现也不一定。我找个机会给三姑娘身边的人送个信,请她出宫后见上一面,届时你赴约就是。”
如今有黄家在中间周旋着,他们要和姜微盈见面也方便。父子俩这边刚定下,钱幕僚就满头是汗来到外头求见。“大人,首辅怎么和圣上吵起来了,连辞官的话都说了出来,摘了官帽,直接跪在御书房外不起!其他阁老都赶过去了!”
“这、这是要出大事啊!首辅冲动了啊!不是说了徐徐谋之、徐徐谋之!”
章尚书震惊得哆哆嗦嗦站起身,“快快,换朝服,进宫!”
首辅代表内阁,他这个时候根本置身不了事外!御书房外,首辅的官帽放在白汉石地砖上,额头贴地,久久不动,像是入定的僧人。他身后站着的内阁众人手足无措,焦急地看向御书房,有人也劝首辅先起来,不能和皇帝闹僵了。直到章尚书赶进宫后,这种对峙的场面还是没能有个结果。首辅在外头跪了多久,皇帝在书案前就冷着脸坐了多久,最终是垂手站一边的封禹先叹了一声,打破这大有一方不死不休的局面。“圣上何必和他一个老头置气,内阁那群都是硬骨头,便是进了诏狱,折磨得他们骨头都化成粉末,也还是这样的臭脾气。”
他说话的时候示意齐少监去倒茶来。齐少监会意,走到外头一看,六部的官员几乎都到了,站得那一个叫密密麻麻。众人目光随着他去侧边茶房的身影移动,发现并不是皇帝有旨意,一颗心继续七上八下的不安稳着。殿内,封禹唇角抿着一抹笑,温声道:“水利之治,是传世的功绩,圣上用此事拿捏首辅,其实是在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倒不如随了他的愿。”
“朕便是咽不下这口气!”
皇帝冷笑一声。堂堂天子,拿此等大事来意气用事,委实是格局小了。可这就是皇帝近年来的行事方式。反正昏君的名号被内阁该上章了,那就昏聩无能个彻底,好叫内阁来服这个软。封禹一点也不想劝,只想任皇帝作死,但万千百姓,确实无辜。他揽权有自己的原因,倒没必要眼睁睁看着无关的人白送性命。是以,他耐着性子道:“圣上先应承下来,让司礼监得个监督之名,往后圣上有何觉得不妥的,由臣去驳首辅的面子便是。文人最会口笔诛伐,到时候,他们要闹脾气,也是冲着臣来。”
如此一来,司礼监要背的骂名会再多几条。皇帝冷着脸良久不吭声,封禹也不再多话,只等皇帝自个去考虑。“如此一来,又叫爱卿白白惹那些老东西的厌恶了。”
“臣为圣上分忧,是分内之事。”
封禹果然听见了皇帝的退步。其实哪里又是皇帝的退步,皇帝跟着首辅闹脾气,何尝不是也是在试探自己。司礼监如今权势太甚,皇帝用得得心应手,却仍旧忘不掉当年被东西两厂阉党架空的日子。皇帝这是借着此事,想要一石三鸟,既能得个治水之名,又能让内阁继续受打压,再让司礼监背上更多的骂名,好让司礼监只能彻底牢固的依附皇权。帝皇心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封禹早早看穿了。皇帝闻言终于露出笑容,朝他颔首道:“去吧,让他快点滚,别再碍朕的眼。竟然逼朕如此,朕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给他留的,晚上宣齐家女。”
齐,首辅的姓。封禹眼底闪过一抹不明的情绪,得令往外走,襕袍上的繁复刺绣在日光下荡出一片耀眼金芒,叫众人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他脚步移动而移动。直至那张如诗如画的面容映入眼帘,他眉角眼梢上染就着再温和不过的笑意,却叫众人又是一水儿低下头。这恶太监再是笑,那也是阴曹地府里要命的修罗!封禹没理会其他人,径直来到首辅跟前,伸出手,不由首辅反抗便将人直接从地上拽了起来。在首辅摇晃的身形中,他低声用两人只能听到的声音悠悠道:“首辅下次若在辞官相逼,折的就不是送进宫来这一个孙女了。”
首辅被他握着的胳膊不受控制地抖动着,一双浑浊的眼球不敢置信看向封禹。封禹依旧是抿着唇微笑,一副好气性儿,更是吩咐锦衣卫上前把一国之相扶稳了,这才扬声道:“内阁将水利一事的奏本呈上来。”
首辅身边的一个青衣官员立马将折本送上,封禹接过,直接转身入了内。“——首辅!”
就在封禹身影消失在众人跟前那一刻,首辅双眼一闭,昏了过去。是夜,储秀宫忽然打开了门。正要睡下的姜微盈和众人一块趴在窗户前偷看,看见了石嬷嬷领着人到了她们隔壁的屋子,然后就被一道厉声吓得都缩回了脑袋。“谁再窥看,明儿都罚站两个时辰!”
各屋子床前的脑袋都纷纷缩了回去,就那么过了一夜,姜微盈次日清晨起来,发现隔壁屋子外围着不少秀女,屋内有面生的宫人在收拾什么。她探头就听见她们在议论,首辅的孙女,昨夜被皇帝临幸,直接封了贵人。姜微盈倒吸了一口凉气。选秀未曾正式开始,为何就有人被临幸了?!“姜二姑娘,你怎么坐在地上?”
姜微盈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她回头,就见冷汗如雨下的堂姐,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