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主,三姑娘来了。”
黛绿色帐幔外,九节躬身低语,余光偷偷瞥向落地罩外那个纤细身影。他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这个时候把姜微盈喊过来是好,还是不好。可他在见到督主的时候,心里就冒出一个想法。三姑娘若是在这里就好了。而且他们督主已经连着好几日不曾好歇,即便不是因为相思,但他敏锐察觉到,督主近几日心里的不爽利和三姑娘有关。今日又遇到刺杀这败坏心情的事,若有美人在侧温声陪伴,自然是能有宽慰的。所以,他大着胆子假传命令,把三姑娘请到了提督府来。九节话落片刻,也不曾听到内里的人回复,他心跳得有些快,在想难不成督主睡着了?就在他迟疑着是不是要再禀报一次的时候,封禹淡淡的声音传了出来。“自己去领罚。”
九节手一抖,一个是字却应得无比坚定,然后又期期艾艾地问:“那三姑娘……”“请她进来。”
九节立马就笑弯了眼,朝外道:“督主有请三姑娘。”
话落,他转身从耳房的小门离开,没敢和姜微盈碰面。他们督主到现在似乎都还没表明身份,他自然不能拆了自家主子的台。九节高高兴兴关上耳房的小门,伸手拍了拍守门的锦衣卫:“看好了,我去刑堂领罚。”
锦衣卫:?九少监领罚为什么还一脸高兴?在九节离开后,姜微盈又在落地罩站了片刻才慢吞吞往里走。她先前来这座院子许多回,却都是在外厅和庭院,今日往里走了,才知内里还有另外一番宽广的天地。竹屏风后往里走了数十步,像是穿过一条内置的连廊,才又来到另外有三间屋宽的明厅。厅堂灯火通明,摆设一如的雅致简单,明厅长案上还有一个椭圆宽口紫砂盆,内里养着翠绿欲滴的罗汉竹。盆内精致小巧的景石上还有三个小人,一男一女一男童。可惜离得有些远,不然她定然要上前好好欣赏打量一番。小姑娘在往里走的时候,心里还惦记着那罗汉竹盆景,待跨过矮矮的门槛来到内室,眨了眨眼才适应内里被外头暗许多的光线。她抬眼看向四周,她右侧的屏风后传来了一声三姑娘。“稀客啊。”
他语气不急不缓,带着浓烈的嘲弄味道。姜微盈柳眉一挑,慢慢朝屏风走了过去,然后就那边站定,很自觉的不多靠近。她回道:“督主有什么吩咐?”
明明知道不是他派人喊她来的,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封禹听得哂笑一声,翻了个身,侧过来对着帐幔,从模糊的光影中判断她的位置。可惜除了厚重的帐幔,还有碍事的屏风,将她的身形挡得一干二净。他就着那点烛光实在是无法看得尽兴,不由得埋怨九节怎么没把屋内的灯烛都点上。“三姑娘都敢三更半夜到男人的屋里来了,倒也不必如此警惕,三姑娘往前来吧。”
他枕着手臂,桃花眼弯弯的笑着。姜微盈听得只想骂他一声不要脸。更何况,他就是个太监,离男人还是有差的。她不为所动,依旧冷着脸道:“听闻督主受伤了,小女懂得怎么修船,却不懂得怎么治伤,督主若没别的吩咐,小女便先离开了。”
屏风后的人就此又没了动静。整个内室静悄悄的,烧塌的灯芯在此刻忽然噼啪爆裂一声,姜微盈不惜,被吓得一个激灵。封禹的低笑同时在屋内响起:“三姑娘,过来坐,我伤着,没法对你做什么。有心无力得很,你今夜尽管放心。”
他的调笑叫姜微盈涨红了脸。即便没受伤,他也一样是有心无力!小姑娘被他气得暗暗磨牙,下刻到底还是抬起步子绕过屏风,来到更为昏暗的帐幔前。床前放着一个绣墩,她想了想,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到绣墩坐下。站了许久,脚疼。封禹就那么枕着胳膊,终于能看清楚一些她的身影,虽然只是纤细的轮廓,可莫名的就让他心底那片烦躁逐渐平静下来。她不说话,他也没有吭声,两两相对,却又隔着厚重的布帘。一方帘子,简直像是把两人隔了个千山万水,有着无法触摸的距离。“你、真的伤得很重?”
良久,小姑娘低低的声音响起,正抬手就着她剪影在帐幔上描绘她美人轮廓的封禹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抹情绪,当即就有笑意荡开。“三姑娘是在关心我吗?”
姜微盈顿时抿了唇,哼笑一声:“是啊,若是督主伤重,我就得寻思着重新找个靠山,不然在宫里当娘娘没个好帮手,吃不开。”
她小肚鸡肠地拿先前他嗤打的话来讽刺,把封禹逗得又是一阵乐。他唔了一声,语气惋惜:“可惜姑娘这主意要落空了,只要我没咽这口气,三姑娘就没法再找比我更厉害的靠山了。”
她翻了白眼。恶太监还挺自信。“那就请督主保重。”
她又是不软不硬的怼了回去。帐幔内的笑声更是止不住,姜微盈抿直的唇角在他愉悦的笑声微微扬起。见面便是针锋相对的两人,此刻倒像是在这种互动中寻到了乐趣,相处起来,居然是有史以来的和谐。封禹笑过后,眼眸内依旧是笑意满溢,语气却是惆怅:“三姑娘若是愿意软和一些,和封某说一声不当秀女了,封某便是用尽法子,也会将姑娘从那是非之地救出来。”
“督主说笑了,从一个是非之地到另外一个火坑,能用得上救字吗?”
姜微盈根本不为所动。自己被形容是火坑,封禹倒不恼,从很多方面来说,他身边确实不比皇宫里安全。“说到底,还是姑娘没看上封某。”
他幽幽一叹,那婉转的哀怨,听得姜微盈直起鸡皮疙瘩。她立马站了起身。人也见过了,话也说了,其实她没必要来这一趟的。“督主既然无事,小女便先告退了。”
就在此时,帐幔内却伸出了一只手来,拽住了她的手腕,并不用力。姜微盈心脏猛地一跳,垂眸去看握着自己的那修长手指。封禹指尖轻轻触碰着她柔软的肌肤,低声道:“三姑娘,我确实难受得紧,你坐下再陪我说说话,可好?”
那惯来霸道的恶太监,转性子了,居然是在央求她吗?!姜微盈眸光闪动,片刻后重新坐下,帐幔内的年轻公子收回手,枕着胳膊面朝着她的方向,慢慢闭上了眼。他一直没有说话,姜微盈亦不曾出声,就那么过了许久,她听到了他平缓的呼吸声。这人……居然就那么睡着了?她转头看向黛绿色的帐幔,一道微微起伏的身形就卧在后方,她放在膝头上的双手慢慢攥紧,猛地又松开,秉着呼吸朝帐幔方向伸了过去。整个屋子安静得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她紧张得长睫颤动不止,鼻尖更是冒出细碎的汗珠。指尖终于碰到了那厚重的布料,布面的纹理轻触着她的皮肤。——只要撩开这道帘子,便能看清他的面容。姜微盈闭了闭眼,指尖在那帐幔前停留了许久,最终,她垂了眸,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