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鸣捂住脸，再度抹去两炮眼泪，“之后，陛下震怒，王爷被抓入地牢。是九殿下和七殿下求情，才保住了命。”

秦邀月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也凝滞起来，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桎梏住了她的脖子，风透过皮肤，刮着她的骨头，秦邀月宛如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冷到快要窒息。楚墨如木偶一般地笑着。“旁观者。”

封鸣狠狠地抓着木板，“王爷怎么会是旁观者！荒谬！没有王爷，哪里来得他们！”

封鸣恼怒的不是张家人，是楚墨。是楚墨在做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以然为当年那一件事愧疚着，甚至迎合张家人……哗啦啦——更高的浪花拍大到了船上，船剧烈的颠簸了一下，秦邀月声音已经发起涩来，她舔了舔唇，舔到一股咸咸的液体，风猛地吹来，她才发现自己早就满脸湿润。“王爷这几年到底事怎么过来的啊。”

她不是在问，只是在感慨，只是在痛惜，没有像让封鸣回答的意思。可封鸣却该死的把她的陈述句听成了疑问句，他很认真的告诉秦邀月，“苟活。”

苟活。这个词怎么会用在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身上呢。为什么归来没有发现楚墨满眼死气，为什么没有看到他满身伤疤呢？说到底，自己真的爱楚墨么？而不是看着他新鲜，才要上去调戏么？不是看着他好看又不可逼视，不甘心之下，才有想要和他比肩。说到底，她从始至终只是不想楚墨眼高于顶，看不惯他自视甚高。想要把他拖下水，让他染上凡间烟火。但她也忘记了，楚墨从来都属于人间，他爱极了多管闲事和自担责任。秦邀月自嘲地笑了。……说张家人是海匪是在恭维他们，他们就一艘船，攻击的目标也一只都只是一些来往的渔船，看上去不好惹的他们都不碰，这一次是看他们船上三个看上去都不像难惹的才敢上的。他们整个船都不大，招待完楚墨之后，楚墨便叫两人回原先的那一艘船。楚墨回去后就再也没有说话，回船舱休息了。秦邀月再喜欢楚墨，如今也不想看着他哭，盘腿坐在船上，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夜景，封鸣时不时会和她搭上一两句话，大抵自己也被这种死寂的气氛折腾得难受。秦邀月心中慌乱，总会敷衍地应上两句。封鸣问她，“你一个姑娘家，以后打算怎么办。”

秦邀月想起不久之前，楚钥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她当时回答什么来着？回答愿意跟在楚墨身后一辈子。但她如今又细想，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楚墨娶亲生子，自己永远只能遥遥与他相望吗？这真的是自己和楚墨的结局吗？为什么她没有勇气再跟前世一样纠缠他？想来想去，秦邀月内心越来越乱，抓着头发，苦笑道，“别问了。我不知道。闭嘴罢，都闭嘴吧。”

封鸣如他所愿闭嘴了，秦邀月却又觉得心里更乱了，指甲在船板上抠挖着，渗出了满手的红色血液，秦邀月恍然无觉。“去休息吧。”

封鸣说，“还有很多正事要办，或者，你也可以去安慰一下王爷。我太了解王爷了。王爷现在心里肯定特别难受，我不知道怎么说，王爷也素来不喜欢听我说话。”

秦邀月深沉的眼直直顶着封鸣，封鸣郑重冲她点了点头，“拜托了。”

秦邀月被她盯得慌乱，脚步不自觉随了封鸣的意，跌跌撞撞往船舱摸索。船舱里亮着一盏孤灯，烛火幽幽燃着，映照着男人的脸半明半昧，修长的睫毛在鼻梁侧打出一抹弯影。他两根手指夹着一颗白色棋子，正凝视着木制棋盘上的纵横交错，思考着下一步应该落在何处，但目光又似乎通过这一盘棋，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秦邀月的动静只让楚墨动了一动眼皮，但是没有抬起眼睛，手指下的那一枚棋子也落在了棋盘下，连吃了四枚黑色棋子，他把黑色棋子放进了白色棋盒，点漆一般的黑色云子尤其突兀。楚墨又从在黑色棋盒中夹了一粒黑子，干脆利落地在棋盘之上给它找了一个安身之处，又迅速地吃掉了刚刚吃完四颗黑棋的白棋。“你打算一直在那儿当雕像？”

秦邀月沉默的时间太过于长久，楚墨禁不住出声讽刺道。秦邀月走到了楚墨跟前，不经楚墨同意，径直坐在了楚墨对面，她深深看着楚墨，“我可以同王爷下一盘吗？”

楚墨收棋子的动作一顿，“你觉得，你如今能赢吗？”

“若我输了，我就跟王爷说一说，我一直想对你说得一句话吧。”

秦邀月莞尔，“玩么？”

叮咚——棋子相撞，声音清脆悦耳。楚墨说，“你下黑子。”

他的意思是，邀请秦邀月下完这一盘残局，如果秦邀月能赢，就依着秦邀月的意思来办。输则，楚墨说的算。“好。”

棋盘上黑棋白棋都是楚墨下的，双方局势不相上下，所剩的数目竟然也很平均，也不知道楚墨是怎么算的这么准的。秦邀月叹了一口气，“王爷先清吧。”

棋这种东西，需要心性谋略，除非楚墨放水，不然自己压根不可能赢。但她也没有想过要赢，有一些话，她还需要斟酌一下。“你先吧。”

楚墨说，“让你三颗。”

秦邀月不推辞，果断的在三处地方落下自己的棋子。那三个地方挑的都比较刁钻，无论楚墨下一步下在哪里，总有一处可以收获几颗棋子/楚墨不戳穿她的手段，平淡地落下了一颗子，秦邀月再行一步，成功地取了楚墨的三颗棋，楚墨又在下一次扳回一局，同样索取了秦邀月的三颗子。楚墨这一局控制得太稳了，两方的棋子一直是持平的，秦邀月甚至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她觉得自己是被楚墨牵着鼻子走，楚墨早就料到了她会落在哪里。这一种感觉在看到平局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秦邀月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楚墨在这个过程中，有无数次机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楚墨没有，他一直稳定的掌控着全局，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也不让自己有说话的机会。楚墨知道她要说什么，但是不愿意听。秦邀月的心往下面沉了一沉。楚墨面无表情地分开白子和黑子，将两盘棋盒收了起来，“有进步。”

“王爷。”

秦邀月叫道，“属下有一些话，无论赢不赢，我都想跟你说。”

楚墨说，“你嘴巴里蹦出来的会是好话么？”

自嘲一笑，“本王不想听，你要逼本王听吗？”

“属下不敢。”

秦邀月说道，“属下喜欢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