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蒙抬了抬手，李慕白被反绑着的手就松开了，对泯夜的态度和对萧青绾的态度全然不同。他朝萧青绾大步流星，在距离上有五六步的时候，却跪道：“末将来迟。”

吕蒙却是疑惑，风林山火营之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傲骨铮铮的汉子？萧青绾并没有多言，只是从他身边绕了过去，神情淡漠。一次两次，浮晨，你到底还要利用我到什么时候？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是达达的马蹄声，悠闲自得地紧随其后。不用回头都能猜到，是泯夜。一声轻甲让他看起来俨如一个军人，要是在从前，萧青绾铁定会笑话他，一个羸弱的人如何率兵打仗，只是现在，脸色好起来的泯夜当真就是护卫军的统帅。天空的细雨连绵不断，她的衣裳都被打湿了，只是早已冰冷的身子麻木了许久，毫无感觉。泥泞的路已经远去，脚下的青石板在雨夜之中显得更加孤寂。黯淡了的街道，如同荒无人烟的孤城，都比不上她心中的寂寥。站定了脚步，萧青绾转过身来，她的目光终结之处却是在不起眼的粥摊。没有璀璨的烟火，没有温馨的烛光，只有斑驳的清冷月光，让这粥摊更是阴沉沉的，仿佛从来没有热气腾腾的一面，荒凉。泯夜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只是双目如同冷月那般清凉，仿佛能洞穿她的心思。许久，萧青绾扬起脑袋来：“对不起。”

她的高傲哪儿像是在道歉？“唔，何以道歉？”

泯夜勒紧了缰绳，陡然伸出手来。萧青绾想都没想，朝他伸出去去，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之间恰如其分，却又多了那么一点。论起交情来，初识不过是泯夜收了林相国的钱财要杀萧青绾，而后见她资质不错想收为己用，他们之间并无什么救命之恩的说法。再见也不过是在炎城，他受赤鸾所困，休养生息之后准备和浮晨一决高下之时，而后阴差阳错让萧青绾帮手。萧青绾也觉得奇怪，和泯夜相处的时间还不足一个月，而他却偏偏信任至极，将自己父亲的性命交付于她。后来她也曾问过，泯夜的回答却十分孤寂。“我身边没有能让我相信的人了。”

她记得，那时候站在泯夜身边的小太监眉眼一颤，在不久之后却投湖自尽了。那人，是萧青绾曾经一度以为对泯夜十分忠心的李湾。其实仔细想想也能摸清楚到底李湾对谁忠心。那个时候，她是太子泯夜名正言顺的未过门的妻，皇宫上下无人不知的太子妃，偏偏这李湾却敢在安乐侯大闹晖乾宫之后为她找来马车，更以令牌让她出入无碍，只是萧青绾那个时候的双眼之中没有旁人，只有浮晨罢了。情爱这玩意儿到底是会迷惑人心，棋差一招，就落得满盘皆输。泯夜看的透彻，只是他不愿意去争夺。一山不能容二虎，二虎相争却必有一伤。萧青绾坐在马背之上，背靠泯夜，冰冷的轻甲紧贴着她的背脊，更是一阵阴寒。一路无言，只有马蹄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产生低沉的回音。回到衙门门前，李慕白等人已经在外静候许久。而站在他身边的谢老三这时却往前一步，跪在萧青绾身前：“谢某人没有管教好下属，还望七爷恕罪。”

萧青绾下马，至始至终都寡淡地看着谢老三：“无妨。”

最后目光落在李慕白面前，他还是穿着禤甲军的衣裳，袍子的边角出用银白色的细线勾勒出一头赫赫生威的白虎来，这是禤甲军最高的信仰，白虎。相传在炎翎山之上有一只通体雪白的老虎，那便是赤炎国信奉的尊神，战神白虎。“死了多少人？”

萧青绾轻轻地闭上眼睛，回想起方才的血腥。哭喊的声音，逃跑的声音，民心大乱，任谁也法力挽狂澜。早就收到情报的铁娘当下道：“我方暂时没有尚未，有几个百姓受了刀伤，已经安排了大夫，但最多的是踩踏造成的伤，大夫也看过了，没有大碍。”

听到这样消息，萧青绾紧绷的心弦也沉淀下来。“你们都去睡吧，也许，明天会有一场硬仗。”

疲惫的声音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哑然。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她顿住脚步来：“李慕白，你随我来。”

“公子，当真没有问题吗？”

铁娘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萧青绾单薄的背影。这个少女，当初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红鸾楼，连如斯在内无不佩服。区区五十人马攀岩而上，夺得建林城，军中无不说她巾帼不让须眉。只是今日，她一着不慎落入陷阱之中却没有自乱阵脚，反而逼得敌方将士远望而不敢渡江，更是在将军立下了威严。只是，她瘦削的肩膀能担起这般重任吗？“不碍事，我信得过她。”

泯夜拍拍马儿的脑袋，寡淡地笑了笑。铁娘默哀地叹了口气：“想当初我一弱质芊芊的女子，却被你训练成这般冰冷的执法者。”

在红鸾楼，铁娘就是一母夜叉，所有姑娘见了她都得躲，谁又能想到从前的她弱质芊芊，面对流氓都只有忍气吞声。“弱质芊芊，不过是以前了。”

“是呀，多亏了你。”

铁娘眼中弥散开纠葛万分的情绪，剪不断理还乱。“是啊，多亏了我。”

泯夜最近泛起一丝少有的笑意。书房之中的暖炉让萧青绾周身要感觉舒服了不少，只是她的脸色却是铁青的。“你的任务是什么？”

她记得，在离开安乐侯府之前，她清楚明白地告诉过李慕白，千万盯紧凤栖梧，这个人是变数。李慕白表示很无奈，虽然他是一个清灵师，在到炎城之前他尚且觉得自己可以一展所长，甚至有时候无法无天，不过再见识过萧青绾的灵力以及那一场兵变之后，他大抵还是清楚过来了，小小的清灵师如何能盯得住那般强悍的高手？不过他的确是尽力了，从怀中摸出一沓重如千金的纸来，轻轻地放在书桌之上。“这是什么？”

“房租。”

李慕白的话让萧青绾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愣愣地看着他。“凤栖梧多住了三天，每天二千五百两，三天就是七千五百两黄金，我收回来了。”

李慕白一本正经地算着这笔在萧青绾看来甚为糊涂的账，默默地抬起眼眸：“安乐侯府的地，收了的也该是安乐侯，不，他现在已经不是安乐侯了。”

“我才不会给他！”

不提还好，一提李慕白顿时火大，将不久前浮晨的种种恶行全都吐露出来。萧青绾瞪大了眼睛：“他，真的会？”

怎么像个大孩子那般。屋子里面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也因为百姓没有太多的伤亡，萧青绾的心情也要好的多。李慕白耸耸肩：“我差点就给喂老虎了，该死。”

“你得罪他了？”

“我哪儿知道哟！就一暴君！”

李慕白神情激动地控诉着浮晨，言辞凿凿，“我又没有惹着他，一开始还好好的，是他让我进禤甲军的。结果走到一半儿就将我扔出军营，还不准我靠近，他以为那路就是他修的，呃，好像是他修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慕白绕过了这个话题，又继续絮叨：“他到底知不知道那边冰天雪地，几乎要将我的小命都埋在那了！”

开什么玩笑，他可没有什么灵火可以取暖。越说越有精神的李慕白唾沫横飞，精神澎湃，完全没有要闭嘴的样子。萧青绾托着腮，看着被灯罩笼在里面的烛火，不少飞蛾扑闪着灰色的翅膀毫无顾虑地冲进去，迎接它们的却是一阵烈火熏烤，弹指间陨落。“唔，你不困？”

莫名地萧青绾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不困，为了七爷，末将……”“我困了。”

唰啦一声萧青绾已经站了起来，眉眼之间还残留着方才的笑意，绕过李慕白的身侧，忽然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慎重道：“以你的资质可入护卫军。”

“不！”

李慕白忽然跪下，“末将愿追随七爷，投身风林山火营。”

护卫军是泯夜的大军，潜伏在暗中，也是皇城军的一类，只是在赤炎国政变的时候，随着盛孝帝的死亡而消失。风林山火营虽然是萧青绾从护卫军之中挑选出来的，论起作战实力来说，还是人数越多越好。区区三千人马，要是在战场之中遭遇数万大军或者更甚，那只能仓皇而逃。“随便你吧，明日你去找苏炎，他会安排你。”

安顿好了李慕白，萧青绾原本清明的脑袋却又混乱起来，昏昏沉沉却又睡不着了。呆呆地望着帷帐直至天明，外面的喧嚣让她心中明白，落英城战鼓雷雷，惊天动地。她从床榻上坐起来，外面耳朵尖的丫鬟听到这里面的稍稍动响，赶紧叩门道：“七爷醒了吗？”

“嗯。”

门被推开，银白色的战甲被丫鬟双手拖着，清晨的阳光落下来，分外刺眼。终于是要沙场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