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水之隔，两处的府衙就不尽相同。厚重的沧桑感十分压抑，完全没有建林城那般的清新自然。“娘亲——”软糯糯的声音陡然传来，却在发声的时候还夹杂着咀嚼的杂音。狐疑闪现在萧青绾的眉梢之上，火娃现在不是几尺长，而是被浮晨威逼利诱之下长到了两丈左右，那三张嘴巴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正好在咀嚼着战利品——精魄。“你们两个的感情不错。”

萧青绾转过身就要走，眼不见为净。“青绾！”

浮晨拽着她的手腕，“我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你就利用我，浮晨，你利用了我多少次了，呵呵，数不清了吧。”

萧青绾挣脱掉浮晨的手掌，冷冷地看着他，怎么就这么笨呢？好歹火娃也和他同生共死过，他怎么舍得将火娃绑起来。一次次的很傻很天真，让萧青绾委实是精疲力尽了。“火娃，给你一个选择，跟他还是跟我。”

这话脱口而出的时候，萧青绾自己都吓了一大跳，这怎么有点像离婚时候问孩子的话。还好，火娃十分乖巧地朝着萧青绾摇摆着肥胖的神躯过来，然后糯糯地说：“跟着娘亲，要带我去找乌龟阿爹。”

乌龟阿爹……月痕……浮晨看着这个养不熟的三头巨灵蛇表示很伤脑筋，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却还是心心念念着别人，果然不是从小养到大就是不熟。陡然之间，想起莫以的好，恨不得当场就将莫以召唤出来狠狠地抚摸一把。“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要走，明天再走成不？”

浮晨睁着眼睛说瞎话，然后在萧青绾飞快地朝天白了一个眼之后，赶紧道：“我连早膳都没用，就等你了。”

真的，天色不早了，已经过了辰时，过了安乐侯府用早膳的时间。她从未看到过这样的浮晨，一本正经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来，莫名地心里仿若被什么揪住，就要喘不过气来。混合着苦涩的檀香在炉鼎中肆无忌惮地散发着一缕青烟，将整个屋子里面沉闷的气氛更是推进了一个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之中。几名方才还将萧青绾推出城门的将领当下一言不发地站在中央，等候着那个举止优雅，面容寡淡的银面公子开口。公子轻拂衣袖，纤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将瓷杯拿起来，淡然地浅酌了一口清茶。“你说，她是自己出城的？”

虽然半张脸都被银质的面具挡住，但从另一边的脸上还是能看到一抹非同寻常的寡淡。苏炎心中悄然地松了口气，朗声回道：“的确是萧将军自己出的城门。”

“是是是，萧将军自个儿出去的，带着那匹白马。”

“末将也是看见了。”

苏炎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将领们便是七嘴八舌地嚷了起来，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咔嚓——瓷杯被他一手握在手中，登时粉碎。整个屋子再一次陷入了空寂之中。“萧将军？”

泯夜嘴角微微上扬，但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唯有阴冷的狂狷，“不久前还称兄道弟地叫她一声‘七爷’，当下却又是萧将军了？呵呵，我倒是小看你们。连她这般铁石心肠、冷血无情的人都能被你们逼得出城去见敌军，风林山火营，不过才多久，想必是名存实亡了吧？”

泯夜冷冷的话音落入寒风之中，更是一阵彻骨。“是小七养不熟你们，还是你们从未对她一心一意？”

泯夜摊开手来，一阵寒风侵入原本就凉透的屋子，手中粉末四下乱舞，渐渐消失。“末将知错！”

苏炎当下跪道，“只是，末将这的确是权宜之计，待天色一暗，末将势必会带回七爷。”

“呵呵，你以为邪皇是吃素的？”

泯夜依旧寡淡，只是冷意已经侵入了眉梢滑入了眼底，再惊不起一层波澜。苏炎当场哑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浮晨韬光养晦多年，他身为护卫军的一员猛将自然是清楚浮晨的行事作风，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不敢用整座建林城百姓的性命当赌注。那万数大军一旦攻入城池，百姓定是不能幸免于难，但终归是放弃了萧青绾。“你们倒是好计谋，白白枉费了小七的栽培之意。”

泯夜站起身来，一身轻袍在当下却堪比最坚强的铠甲，让他看起来仿若城池边境的军人，铮铮傲骨。泯夜微微叹了口气：“我让小七成立风林山火营，她就是话事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我可以明明白白准准确确地告诉你们，救不回小七，你们风林山火营只能被护卫军抛弃。”

泯夜的话音一落，苏炎脸色十分难看。他万万想不到，泯夜为了萧青绾竟然说出让风林山火营脱离护卫军的话来。苏炎也彻底明白，萧青绾对于泯夜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苏将军，劳烦你带着你的精锐部下将小七给我带回来。”

泯夜又坐回位置上，轻轻地闭上眼睛。“三公子，我有一计！”

苏炎尚未回泯夜，门外却有一个清朗的声音惊若天雷那般。缓缓睁开眼睛，他眼底却没有半分讶异，只是寡淡地看着站在门口被侍卫拦下的轻甲男人，那是昨夜被苏炎擒住的男人，今早上被苏炎安排在城墙之上的李慕白。“说。”

极度淡然的声音从薄唇之中吐出，他并没有要将李慕白拒之门外。李慕白跪下，又抬起头来：“七爷的事就是末将的事，我从禤甲军而来，是七爷亲自让我跟随安乐……不，是邪皇。只是我觉得，七爷放我一马等于救我一命，是以我到能闯进落英城将七爷救回来。”

“你可有万全之策？”

“没有。”

“口出狂言！”

泯夜冷笑几许，却在一瞬间又咧开嘴来，似笑非笑：“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个性，和小七倒是有三分相似。”

一样的鲁莽。顿了顿，泯夜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桌子，淡然地看着这一切：“小七回来，你便回来，她若是不能回来，你也别回来。”

偌大的房间之中，一盘盘的菜肴接连而至，一盏盏被吃掉一两块的食物被端下去，他高高在上，一点点地往嘴里送东西，丝毫没有一点点的辱没他身份的难看吃相。他吃的优雅，只是苦了坐在他对面的萧青绾，在忍耐力悄然流失掉之后，她终于是按捺不住胸腔的一团火焰：“你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莫名地抬起头来，轻轻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磨蹭什么？”

“你吃个早饭至于那么大的排场吗？我在安乐侯府怎么就没有见过……”“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同我一起用膳。”

“我！”

萧青绾识趣闭嘴，浮晨也没有得理不饶人，自顾自地吃着膳食，心情却是莫名的好。好不容易等到男人优雅地用完膳食，萧青绾当下站起身来，睥睨天下那般俯视着浮晨：“吃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浮晨站起身来，嘴角是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进了落英城，我还会放过你吗？我知道，牛不喝水我不能强按头，你不随我回炎城我不用强，至少我会在这里同你耗下去，整个赤炎国都陪你耗下去。”

萧青绾环着手，很无奈地看着浮晨：“你这是耍赖。”

浮晨继续轻笑：“得到江山之后我才发现，为何耍赖耍太迟了。”

萧青绾再一次词穷之后，两人都陷入了沉默。“青绾，泯夜值得你那样做吗？”

沉默许久的浮晨终于是问出了口。在炎城皇宫，他亲眼所见，她为了泯夜不惜一切；在闽水之畔，他亲眼所见，泯夜稳坐马背，她甘愿作为刀锋；今日建林城，他还是亲眼所见，为了泯夜，她单枪匹马。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变得如此……亲密。在城墙之上，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从身影来看，那两人之间仿佛有一种无形的牵引力拉扯着，让他嫉妒。是了，从未有过的嫉妒，从未有过的挫败。萧青绾与他相对而立，听着这些话从他薄凉的嘴里说出来，不自觉地牵起一抹笑意：“浮晨，兜兜转转，你还是要问我吗？有时候我午夜梦回，当初我自动请缨为你当细作，间接害死泯夜的父亲又值不值得，我没有答案，不如现在你来告诉我，值不值得？”

浮晨没有说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扬起微不可见的一丝暴怒，却在最后又淹没下去。见浮晨没有要回答的样子，萧青绾却轻轻一笑，看着窗外的纷纷小雪，不过是一水之隔，建林城那种阴沉的冷意在落英城却是半分也体会不到。这里的雪，肆无忌惮地狂舞着，起初的鹅毛大雪已经消散，留下这种偏偏雪花的小雪，别有一番风味。“浮晨，泯夜救我一命，自然我得还他一命。我以为我还得了，只是我没想到，你却让我赔尽一生一世也还不起了。”

金银、钱财，她可以信誓旦旦地说，能还。人命，那么多人命摆在她面前，若非她的自作聪明，何须那么多人死去？尽忠职守的护卫军，爱子深切的盛孝帝，全都死在她面前，她无能为力。她欠泯夜的，今生都还不了，既然还不了就最好无欲无求地常伴君侧，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