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独自回金老那边的路上,心里五味杂陈。这些年,要不是金老,他要么死了,要么疯了。魏武刚进监狱时,整天茶饭不思,脾气暴躁,神智也不怎么清醒,尤其听不得别人说他有罪。只要听到有人说他是犯人,就会跳起来与人干仗,就算是管教都不行。因为经常与人打架,而且大多是一群犯人围殴他,那时候,对他来说,受伤是家常便饭。每次送诊,金老都要先用银针把他制住,让他动弹不得,再通过针灸、按摩,配合药物调理。开始金老也没太在意,后来魏武来的次数多了,金老便知道了他的情况,慢慢也觉得魏武真的有冤屈,哪有犯人会这样执着的!加上老人自有一套观人识相的手段,觉得魏武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便开始拿他自己的经历劝解他。在这个监狱了,金老是个传奇。金老姓金名山,听说他是蒙古族人,老家在小兴安岭的另一侧。原先那里也是华夏的国土,后来成了国外了。他的祖辈一直生活在小兴安岭的山脚下,靠山吃山,以打猎和采药为生。金山自幼父母双亡,和小他三岁的弟弟相依为命,靠在山边采药为生。他们人小,不敢进入深山里面,只能围着外围跑,能采到的药很少,两人便一边采药,一边找些野果,在山涧里捕些鱼吓充饥,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用自制的捕兽夹,抓到几只野兔一类的小动物。他们人小,每天走不了多少路,并不是每天都回家,出来一趟就是十几二十天,走到哪算哪,采到一些药材后,就在就近的集镇卖了,换些粮食和衣服。1938年的一次,12岁的金山再次带着9岁的弟弟进山采药,无意中过了国界,与一队倭军遭遇。他让弟弟藏好不动,一个人引开倭军,结果腿部中枪被俘。幸好倭军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军医,见他身背药草,便收留并治好了他,留在军中打打下手。就这样,他随倭军走遍了大半个华夏,并从老军医那里学到了很多中医知识。后来,金山又随倭军入缅。1944年8月,金山所在的倭军战地医院遭到炮击,老军医被一枚炮弹炸飞,拖了几天最终不治。不久,战地医院被国军包围,整体被俘虏。由于当时国军的伤员太多,一个国军的团长就地取材,把不愿意留下的医护人员全部枪毙,愿意留下来为国军效力的,立即参与救治国军的伤员。于是,18岁的金山成了国军的一名军医。到1948年平津战役时,金山所在的国军战场起义,他便又进了解放军的医院,后来又去了朝鲜战场。1952年部队回国,过了鸭绿江休整时,金山突然跑了。部队派出好几拨人追他,最后在中苏边境,就在他一只脚刚刚跨过国界线的瞬间,被埋伏在这里的士兵开枪击中后腰并抓了回来。就这样,因为逃兵和叛国,金山被判处了15年的有期徒刑。进监狱不久,由于医术出众,金山被安排到卫生所帮忙。就在他即将刑满释放的那一年春天,当年那个国军的团长从另一所监狱转来了。此人在解放军解放大西南时被俘虏,又因为枪杀俘虏被重判。这人转过来不久,一次生病时,在卫生所认出了金山,为了立功,便揭发了金山曾是倭军军医的事。此时恰好在那个特殊年代,因叛国罪加上汉奸罪,金山被判处了无期徒刑。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司法部的一位领导到监狱视察,认出了金山正是在朝鲜战争时,凭一身医术救活他的年轻军医。此后金老的问题被彻查并平反,不过那时他已五十多岁了,而且有30年是在狱中度过的,连家都没有。安置的时候,征求他本人意见,他选择继续留在了这个卫生所,退休后,也没有去处,就继续留在了这里。直到现在,魏武才知道,金老留在卫生所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在寻找那什么宝夹。当时金老就拿他自己的这番经历劝慰魏武,说他祖上是中国人,可是后来家乡划给了沙俄,连国籍都说不清,如果说那边是外国,他就是回国,咋就成了逃兵和叛国?年少时他被倭国人抓去,那也是被逼的,而且他从没有伤害过国人,咋又成了汉奸?何况他那时还没成年呢!为此他先后坐了30多牢,难道不冤枉?可是命该如此,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金老说,坐牢的几十年里,他心里也不认罪,但得认命啊。慢慢的,魏武就听了金老的话,不认罪,认命。领导看魏武不闹了,在金老的提议下,便安排他帮着打理监狱的药地,同时给金老在中药房打打下手,主要就是切药、配药,和晒药一类的。许是金老一生无儿无女,对魏武是喜爱有加,不仅把自己的中医知识和吐纳行气之法倾囊相授给了魏武,对魏武的生活也是照顾得体体贴贴,一日三餐都是金老从监狱的民警食堂打来菜饭,饭后还要给他进行针灸和推拿,说是他悲愤和绝望过度,伤了根本,需要长时间的调理。十多年来,魏武把金老的中医学了七七八八,一般的小伤小病都能药到病除,尤其是针灸按摩的本事,尽得金老真传。只是魏武觉得金老教的吐纳行气之法似乎没有什么用处,虽然十几年从未间断,但魏武感觉不到身体有任何变化,更别说练出什么气感了。魏武进了金老的房间,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金老正端坐在饭桌前,神情严肃。想到这十几年来金老对自己的好,如今就要离开了,魏武鼻子一酸,走过去给老人跪下。金老也没有起身,魏武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金老坐着受了,笑着说:“起来吧,你我相处十多年,医术已然倾囊相授与你,但一直没有让你正式拜过师,今天你既然磕了头,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入室弟子了。”
魏武喜道:“是,师父”金老接着说:“你当初刚刚入狱时,整天浑浑噩噩,每次都是被人打晕了送卫生所的。就算是给你扎针的时候,你的嘴里也是不停地念叨着你没有犯罪,时间久了,我就看出一些不对。我观你面相,至少可以看出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根据你的脉象,也能判断出你的悲愤并非作伪,便怀疑你可能确有冤屈。因为不愿看到你被冤屈给毁了,这才留你在我身边。我这一生就是在这里被耽误了,也不想把师父教我的一身本领带进棺材里,所以早就想收你为徒了。但你毕竟还没洗脱罪名,恐人闲话,也担心自己判断有误,便一直没有让你正式拜师。”
魏武躬身说:“在我的心里,您早就是我的师父了,一直都是。要不是您,我早就死了,或者疯了,我记得您的好,我回去后,等拿到国家赔偿,把家里的一切安顿妥了,就来接师父回去颐养天年。如今您要找的东西也找到了,不用在这边耗着了,今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
金老笑道:“难得你有这番孝心,我答应你,不过等家里安顿好了,打个电话过来就行,我叫人送我过去,这里你就不要再来了,不是个好地方。现在咱们先吃饭,我也没准备,就在食堂打来的饭菜,吃完后还有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