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城内,府衙大堂如今做了慕容皝的军机大帐,而后衙则被当做他的零时行宫。夜色已深,后衙书房内,慕容皝愁眉紧锁“不甘心呐,一个多月的时间,十万大军的花费,如今铩羽而归,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如何向国人交代?如何向大鲜卑山神交代呢?”
那个时候的鲜卑人十分崇拜大鲜卑山,也就是如今的长白山一带,他们认为那里是祖先的发源地,也是灵魂的归属,所以每逢重要日子都要祭奠山神,比如王位传承、王室的婚丧嫁娶、每年的重要节日、还有誓师出征…赵国出兵了,这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其反应速度之快,还是令慕容皝感到相当棘手。“是谁给石虎通风报信的呢?会是恪儿歼灭的那支乞活军余部?还是阴山外遇到的那个细作?”
那个细作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那日当他带领护卫们登上那处烽火台时,看到坚如磐石的封土堆被利器上下贯通后,他简直不敢相信,从痕迹上看,这个坑洞是刚刚形成的,到底什么样的工具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造成这样的破坏?绝不会是那些木质、铜制的工具,因为那样脆弱的器物磕在如此坚硬的地面上,会很容易折断,也不会是铁器,虽然这个时代已经出现了铁制工具,但是由于这个时代冶炼温度达不到足够的高度,大部分铁器都淬火不足,造成其中的杂质太多,质地脆弱,与铜器一样不易使用,稍微好一点的铁器,都被制成了兵器,其价值连城,千金难求。谁会拿着这样昂贵兵器当铲子用呢?且不说一旦损坏,得不偿失,就算是真的去挖,也绝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力。这个疑惑一直盘旋在慕容皝的脑海里,直到慕容恪回报说遇到了那个人…烛光如豆,慕容皝揉了揉双目接着想到:“大军一旦后退,赵国会不会趁机尾随而至?头疼啊,如果当初听了恪儿的话,取了上谷,两城互为掎角之势,情形会不会好得多呢?”
这时一名内侍垫着脚走道慕容皝近前禀报道:“启禀陛下,四王子慕容恪求见。”
慕容皝叹了口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内侍悄然而出,不一会一名身着铠甲的少年将军走了进来。慕容皝见了他的样子,心中略感欣慰,自打出征以来,慕容恪的战甲就从未离开身子,这让他很感动,也很安心,有子如此,足以慰藉平生了。慕容恪抱拳行军礼道:“儿臣慕容恪见过父王!愿父王圣体安康,万寿无疆!”
慕容皝淡淡一笑道:“罢了罢了,军旅之中不必行那些虚礼了,坐吧。”
慕容恪走向一旁的胡椅,坐了下去,慕容皝见其落座,缓声说道:“我儿这么晚了,来见为父,有什么事情吗?”
慕容恪试探着问道:“儿臣听说赵国先锋三万余人已经兵至城外,不知父王有何打算?”
慕容皝苦笑道:“如今还能有何打算?赵军突至,我军分散各处不及回防,如今这渔阳城内只有两万人马,出城若战,定然于我不利,可若不战,待赵军人马陆续赶到,我军恐早已身陷其中,到时恐怕想战都亦不可得了,为今之计只有速速退去,再作计较吧。”
慕容恪再道:“我军动用十余万人马,两个月的征战,所费钱粮无数,如今寸功未建,父王就甘心如此退出段氏属地?”
慕容皝叹道:“不甘心又能怎样呢?只恨为父当初不听你劝告,急于寻找段氏主力决战,而未早些取了上谷,如今独木难支,孤城难守,大军即将陷入险境,孤…”这时他忽然看到慕容恪眼中炯炯的目光,心思忽动,话锋一转道:“我儿深夜前来见孤,恐怕不仅仅是前来请安的吧?你有什么想法?”
只见慕容恪复又站起,抱拳道:“儿臣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还请父王参详。”
慕容展眉皝笑道:“说来听听。”
慕容恪道:“父王可还记得野狼凹一战,儿臣回营后向父王提起的那柄古怪兵刃?”
慕容皝一听登时不悦道:“我军如此两难境地,你却还惦记着那把铲子?”
慕容恪急忙道:“父王息怒,儿臣怎会在此危急关头还有私心,实则是儿臣的这个计划离不开这件兵刃。”
“噢?”
见慕容皝露出疑惑的神色,慕容恪接着道:“我军出师之名打的是段氏对我大燕不敬,可这如何不敬,却没有说明,如今之际是我们不得不退兵,可这退兵却也要寻个理由,孩儿思虑许久,既然我军寻找那柄兵刃的事情已经传开,如今想必段氏和赵国都已经探听到了这件事,不若就此借题发挥。”
慕容皝沉吟道:“如何发挥呢?”
慕容恪见慕容皝似乎开始感兴趣了,接着说道:“我们可放出风声,说那兵刃本是上古禹王治水时留下的神兵利器,被我王机缘巧合得知流落段氏属地,段氏不献此宝物于我朝,任其流落于贩夫走卒之手,使禹王蒙羞,我王得禹王梦中相托讨伐段氏,如今已得知此宝物确实在段氏辖下,我王当凯旋回朝,告慰禹王英魂!”
慕容皝听罢,踌躇道:“那大禹是汉人的祖先,他会托梦于我?再说赵国的石虎,还有那段辽会相信这番话吗?”
慕容恪笑道:“父王,汉人先祖寻至父王处相求,正是说明父王天命所归,至于石虎和段辽相信与否却不打紧,信不信在他,说不说在我!但此言一出,我们此番出兵便名正言顺了!”
慕容皝点头道:“继续说下去!”
慕容恪接着道:“是!我军退兵,需令段氏必须将宝物呈至辽东父王帐下,并承诺宝物若至,父王有生之年不再讨伐段氏,如若不然,下次出兵就是段氏灭亡之日!”
慕容皝立刻摇头道:“这怎么行?若段辽真将那铲子给孤送来,孤难道还真要自废武功不成?”
慕容恪笑道:“若那段辽真将此宝物送来,到时,觊觎之人必然不少,途中若被哪个歹人截了,那愚弄上国的罪名,段氏还逃得了吗?”
慕容皝登时明白过来,心头如释重负,对慕容恪微笑道:“我儿所言有理!”
慕容恪又道:“另外,我们还要派人继续传播神器的事情,必须把这件事尽快传到赵国!”
“这是为何?”
慕容皝奇道。“众人皆知,那石虎得位不正,他急于开疆扩土正是为了巩固根基,如果他得知有这样一件神器,那么无论真假,他都会将其据为己有,以此彰显天命所向,到那时,赵国和段氏必然会起冲突,我们只要等待时机坐收渔利便是!”
慕容恪解释完低头半晌不见慕容皝说话,犹豫的抬头看了一下,之间慕容皝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眼中所露出的目光竟是从未有过,不由心中一震,问道:“不知,父王以为孩儿此计可行吗?”
慕容皝心中已是感慨万千:“只可惜恪儿是庶出,哎!俊儿若是有他弟弟一半心机,孤又何至于辛苦若此呢?”
慕容俊是慕容皝二子,因其母段王后身份尊贵被立为太子,只可惜守成有余,但进取不足,慕容皝此时心中可谓感慨非常。片刻后笑道:“我儿既已思虑妥当,就照此计而行吧,一会儿你去让书记官替孤给那段辽写一份诏书便是。”
慕容恪拱手领命而出,片刻之后那名内侍又进来报道:“启禀吾王,军中仓曹赵谦说有要事求见。”
慕容皝一边思虑慕容恪的计策一边说道:“宣他进来吧。”
一道旨意传下,不一会儿一名军中曹隶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立刻见礼道:“微臣赵谦见过吾王!”
慕容皝合眼用手揉着双目问道:“这么晚了,见孤所为何事?”
只见赵谦满头冒汗急道:“吾王恕罪,若非十万火急,臣万万不敢此刻打扰陛下。臣启陛下,我军所用粮秣马上就要告罄了,如若再无补充,恐有断粮之险!”
慕容皝心中一震,猛然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名满头大汗的仓曹,厉声道:“混账东西!为何不早报!”
眼看大军撤退在即,若是此时告知全军粮草告罄,很可能会有军队哗变的危险,慕容皝如何不恼?赵谦吓得浑身发抖说道:“臣该死,臣有罪,只因我军出征前准备的三个月粮草是按人供给的,我军打下渔阳后分了一半给城中百姓,本来臣合计着后续粮草很快就会运到,所剩余粮支撑几日也就够了,不想方才干侯将军责令全军整装,准备退出渔阳城,臣才意识到我军处境险恶,冒死启奏陛下速想对策。”
说罢跪了下去。慕容皝这才想起有这么一档子事情,这次出征本打算拿下渔阳之后将城中百姓收为己用,所以军队入城后他曾下令不得侵扰当地,反而向因战乱失去生活来源的百姓施了大量粮食,以笼络人心,不想如今作茧自缚,唯有苦笑了。片刻后慕容皝高声道:“宣,干侯将军来见孤。”
立刻有一名内侍领命而去,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健壮的武士大踏步走进了慕容皝的书房,翻身拜倒:“臣,干侯博勒,参见吾王!”
慕容皝看了一眼自己的爱将,问道:“干侯将军!如今我军撤退在即,军中不曾有何异议吧?”
干侯博勒不知慕容皝为何如此问起,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赵谦,只见后者低着头,大汗淋漓,再转头看到慕容皝充满焦虑的眼神,答道:“回陛下,我军军纪严明,属下并未听到有何非议!”
慕容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去,看来军中并未有人知道粮草即将告罄的事情,赵谦做事还算托当,不经满意的点了点头,遂厉声下令道:“干侯将军!孤命你与赵曹工一起立即在全城筹羊备粮,不得有误,明日一早传令各路人马陆续返回渔阳,我军准备回师辽东,大军走后,孤不想看见这座城里还有一只活羊留给赵人!”
赵谦和干侯博勒心头同时一惊,随即领命道:“臣遵旨!”
这里的羊当然不是山羊、绵羊,而是那活生生的“两脚羊”,慕容皝此令一出,渔阳百姓便要沦为他人腹中之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