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执，可能父母取名的时候遂了天意，他这个人，人如其名，执着的有些病态，但认识的人又觉得非常的正常。

路执出生没几个月，就被父母扔给奶奶照顾，等年纪大了一些，懂了事情，就被带走，跟着打工的父母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还被告知以后要在这里上学，路执是不情愿的，年少的孩子总是对自己的朋友格外的执拗，路执同样不例外，他抗议着想要回奶奶家，想跟认识的那些朋友一起玩，但他的抗议并没有任何作用，父母需要工作，没有视角陪着他，更没视角听他的抗议。

白天，租房的地方只有选择认命的路执一个人，他看着父母买的那些教科书，即便上面自己认识的内容并不多，但他还是选择看下去，如果不看，他想不到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做饭他够不到，煤气也拧不开，没有电视，他看不了动画片，没有玩具，他玩不了，只有这些书是他能“玩”的。

晚上，父母回来了，路执想问书上的内容，但他们只说累，快速吃完饭，简单洗漱了一番，他们就进入了梦乡，只有路执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抱着那些教科书。

到了上学的年纪，路执被送去学校，那是他跟过来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其他孩子，他想交朋友，然后熟悉这里，但他这时也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着的不同，那些孩子身上穿着的明显好看极了，看起来就不便宜，他害怕了。

父母说过，这里他们什么也没有，不能惹事，也不能牵扯进事情去。

路执听进去了，他现在格外犹豫，他想交朋友，但他怕弄出事情，然后让父母说教，就像他之前趁着他们都休息，拿着书去问，他们却说看书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究竟有没有认真看，随后就是一通训斥，说他连书上的知识都不懂，说他看了这么久究竟看了什么吧，可这些字他又不是都认识。

他不想被训斥。

路执成了所有孩子里面最沉默的那一个，除非主动跟他说话，不然他是不会主动去找别人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活泼主动，但也是能感觉出来路执那股对他们的小抗拒，自然而然除了老师要求，基本没有孩子会选择去跟路执玩。

八岁这年，路执第一次重新回奶奶家过暑假，父母因为打工，只是把他送了回来。

回到熟悉的地方，路执想去找以前的朋友，可毕竟几年未见，他们已经重新有了新的朋友，对于路执的印象可以说已经没了，路执依旧孤零零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管在哪儿、什么时候，他只有自己。

奶奶看出了路执的孤独，带着他上集市上买个小鸡小鸭养着玩，说不定她这个孙子能重新交上朋友。

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鸡小鸭里面，路执一眼就看到了小鸭群中唯一的白色，那只鸭子就待在比较角落的地方，安静的窝在那里，路执好像看到了自己，他求着奶奶买下这个鸭子，即便奶奶说出生就白色，还全身白的是不健康的，但路执还是想要。

奶奶不愿意让路执失望，便买下了这个看着就不健康的鸭子。

路执捧着这只浑身雪白的鸭子，脸上不自觉的露出大大的笑容，奶奶看了一会儿，想跟路执说些什么，最后都因他开心的样子而止住，算了，孙子都这么开心了，就不说些什么影响他心情的话了。

但不说是一回事，这鸭子看起来就不正常又是另一回事，但路执没了解过，并不清楚这一点，这让奶奶很是担心，路执目前就这一个小宠物，如果没了，之后她该怎么做吧。重新买个？万一不接受呢？

过分担忧之下，小鸭子并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体型长得不大，但好歹是能看出来长的，唯一的一点就是它根本没有叫过，安静的有时候都忘记家里养了只鸭子

路执很喜欢它，吃饭睡觉都会随身带着它。

小鸭子很喜欢玩水，碰到水就恨不得一直泡在里面不出来，路执就每天给它弄一盆水让它玩，不过相比普通的水，小鸭子更喜欢被弄的波澜起伏的水面，就像浪花一样的那种，但那样容易把水弄出来，路执只有抽空才会跟它这么玩。

因为天气燥热，路执又不爱喝水，成功嗓子不舒服了，奶奶就给他买了一瓶梨罐头让他吃。

罐头还放冰箱冷藏了，吃起来冰凉凉的，路执就抱着罐头坐在旁边看着鸭子玩水。可能是他吃的太香了，吸引了它的注意，它从盆里跳出来一扭一扭的走过来，路执看出它对罐头的好奇，先是舀了点糖水递过去，看都没看就盯着罐头，路执把勺子塞自己嘴里，拿着筷子插上一块不大的梨肉递过去，就看着它一口咬住，吞了下去。

合着是看上梨了啊。

拍了拍它的脑袋，路执就把剩下的一点梨肉跟它分了吃了，反正也不多了。

过完暑假，路执又得回去上学了，看着站在门口盯着他收拾行李的白鸭子，路执不想跟它分开，但父母来的时候就说了，鸭子要留在奶奶家，想了想，路执直接把它塞进行李里面，见它挣扎，低声跟它讲：“你乖乖的我才能带着你走。”

见它安静下来，路执急忙用衣服盖住，不让它露出一点马脚。

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路执愣了一下，下意识用身体挡住自己的东西，他怕他带不回去。

奶奶的眼神有些复杂，路执看不明白，只听她犹豫开口说道：“小执儿，奶奶知道你喜欢它，但你爸妈不喜欢那个小鸭子，你要是养它，千万别让你爸妈发现，知道吗？”

“我知道了。”

路执点了点头应着，看着她转身要离开，他又问了一句，“奶奶，你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去那边？如果你在的话，那里就不会只有我自己了。”

身影顿了顿，她摆了摆手回着，语气里是路执不懂的情绪：“老了，过去也只是拖累。”

路执不懂为什么奶奶会说自己是拖累，他想问父母，但还没问出来，他们的催促就来了，催着他抓紧点，他们得回去了。不等他回答，两个人就一问一答的说了起来，说早知道就不把他送这里来了，往返花那么多钱，还浪费时间。

想问的话也停在嘴边，路执默默的拿着自己的东西跟在他们身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房子的位置，奶奶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见他回头了，跟他招了招手。

为什么奶奶也会像他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家？不过现在他有了小鸭子，他应该不算一个人了吧。奶奶也应该养个宠物的，这样也就不是一个人了。

小鸭子很听话，安安静静的一直待在衣服里面，直到路执把它拿出来，才抖了抖翅膀。

为了不让它无聊，路执看了一圈自己的小房间，把主意打到了他的床下，空间不算很大，但也不小。拿着塑料盆比了比，还有余量，接上水，准备好其他东西，它就能藏在床下陪着他了。不过东西很难弄齐全，毕竟容易被父母怀疑，很多都是路执找的不用的来弄的。

偷偷养的这期间，路执发现这小鸭子对海浪和梨情有独钟，他从学校带回去的各种带着梨果肉的食物，它都会专门把梨果肉吃了，听到海浪的声音就忍不住激动，但不会弄出太大的声响，如果能看到海浪的画面它就更激动，他怀疑会不会是因为海，但给它看过其他的平静海面的图片，它就无动于衷的好像眼瞎一样。

路执便根据它喜欢的这两样给它取名浪梨，不过貌似跟它不太相符，毕竟它可是通体雪白的一只鸭啊，给人的第一感觉它的名字应该跟白有关系。

“妈，我什么时候能去奶奶家啊？”

路执想回去看看了，想让奶奶看他把浪梨养的成果。

“等你这次考试考进前三吧，周末就带你回奶奶家。”

路妈随意的回着。

可他考了第二，路妈也没带他回去看，反而说他明明可以考满分的，训斥他马虎，就好像当初答应他的只是随口敷衍他，可他却当真了一样。

六年级寒假，新年前一天，路执被带着回到了老家，带着浪梨离开那里之后第一次和奶奶见面，只是这次奶奶没有等着他，没有跟他说话，只是穿着鲜艳的红棉袄，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床边还摆放着路执喜欢的糖果和梨子……路执之前试着用手机跟奶奶联系过，说过浪梨的名字，说过浪梨喜欢吃梨，所以这是给他们两个准备的。

据邻居说，奶奶有几天没出来过了，觉得不对才来看，就发现奶奶已经不在了，这才联系父母回来处理后事。

后来路执才知道为什么见到奶奶的时候，身上会是一身鲜艳的新衣服，因为奶奶已经意识到自己活不长了，怕父母回不来给她换不了衣服，就自己提前换上等死。

路执第一次经历死亡分别，他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奶奶，目光转向准备的，伸手给自己拿了颗糖塞嘴里，含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奶奶冰凉的手，他不敢让父母瞧见，直觉告诉他，如果被瞧见了会出事，只得低声说着：“对不起奶奶，我感觉他们会说我，就只能碰一下。糖很好吃，奶奶，我很喜欢。”

实际上他已经好久不吃糖了，父母似乎一点时间都分不给他，他也更喜欢跟浪梨相处，也就没时间去买糖，想了想，他往口袋里面塞了两个不算很大的梨，他极小声的补充着，没让父母听见，“我会带着这两个回去给浪梨的，它会很喜欢奶奶准备的梨。”

路执对死亡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听到说奶奶死了，可看着，他只觉得奶奶只是睡着了而已，他全程安静的看着父母给奶奶简单的举办了葬礼，然后结束后又带着他什么东西也没拿就回到城里继续生活。

浪梨把两个梨吃的干干净净，确实是很喜欢。

路执看着它抖了抖毛，伸手把它抱进怀里撸着毛低声说着：“浪梨，我还能见到奶奶吗？明天有春晚，奶奶最喜欢看春晚了。”

在跟奶奶的记忆里面，奶奶总是看重播春晚的内容，虽然他并不知道究竟怎么做到重播那么多次的，明明电视没有那么高级。

下半学期，路执的成绩下降了不少，饭桌上少不了说教。

“你跟你们班第一交朋友去，别跟那群倒数的玩！”

“你看看你们班第一，学习好，家里也不错，你跟他交朋友，你爹妈能赚更多的钱的！”

“再有几个月，你就要毕业了，你努努力，考个好初中！”

“那群倒数的会影响你的成绩，你听到没有！”

“你上学学了什么啊，让你帮忙买个菜都能买错，上课这么不认真吗！”

“爸妈这么努力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路执无措的看着又一次训斥起他的父母，他张了张嘴想解释：“可是，学校不教……”

话还没说完就被恶狠狠的打断：“哪有学校不教的！”

他们的反应就好像路执做了天大的错事，路执低下头不再开口，安静的听着他们的说教：“上个学，你竟然敢跟父母顶嘴了！反了天了你！”

“我看你就是被教坏了！尊敬父母都不知道了，上学都不好好上了是吧！”

“我们供你吃供你穿，好吃好喝伺候着你，你倒成了祖宗了！”

抿唇用力用牙咬着，路执麻木的往嘴里塞着白饭，一句话也不敢回应。

许是说够了，又开始打亲情牌：“爸妈说你，只是为了你好，哪有父母会害孩子的，是吧。你得听爸妈的话，以后才不会走岔路。”

路执把碗里的饭吃完，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浪梨被衣服盖着，就缩在路执腿上，那一块格外的温暖，看着纸上的字，路执只感觉格外的模糊，感觉怎么也看不清，眨了眨眼睛，脸上滚落下什么，眼前也清晰了很多。路执低下头，纸上多了一块水印，抬手碰了碰脸，湿润的……他哭了。

之后路执的成绩又上去了，但说教依旧离不开，他们还是说着要让路执和他们班里的第一交朋友。有时候路执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工具，因为第一的家里能帮助到父母，所以他就被赋予期望的要去认识那个人，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有，他不想，但父母根本不在意，或许在父母那里，他就不应该拥有独立的思想，不应该有自我吧。

不错的成绩让路执够上了一个不错的初中，但在学校的时间快有半个月了，路执不太想去，他怕浪梨过不好，但父母已经敲定主意，他之后就要在这所中学度过他的三年初中，他想拒绝，可他对未来并没有规划，他不知道如果不去他之后要做什么，课本上并没有教这些内容，无奈，他只能接受这个现实。

开学前，路执各种交代，让浪梨好好待在床下，千万不能随便出来被发现它的存在，食物也各种偷摸摸的准备的差不多，剩下的就等着他回来收拾。如果不是怕锁门引起更大的怀疑，路执其实更想锁上门，这样，浪梨想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就能随便上去睡了。

惴惴不安的带着行李去上学，路执进校第一天就遭遇了不平等待遇，或者说，不是他遭遇，而是看到了，切身经历的是分到他那个班里的女生，她们统一被班主任分到了后面几排，完全无视她们比男生统一瘦弱矮小的身形。

路执想举手询问，但被同桌眼疾手快的抓住没能举起来，还没疑惑，就听到他厉声的呵斥：“你不要命了！你来这里没了解过吗？这个班主任可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但凡有表露对女生有任何好态度的男生也会被她特别对待！”

“什么？！”

路执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明明班主任同为女性啊，为什么她还能这么安排？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人，路执才发觉他们脸上都带着后悔和不甘，看起来除了他，这里的学生都了解过这个班主任的事迹性格啊。

同桌之后就自己嘀咕起来：“真他妈造孽了，我记得我特意让我爸妈给我挑着老师来的，就怕随机到给这个奇葩，按理说我应该去一班的，怎么跑这个班了呢？谁抢了我的位置？”

第八天，还有两天就放学了，突然有别的班的男生说路执班里的女生勾引他不成打了他一顿，路执还没闹清楚事情，就看着班主任揪着那个女生的耳朵让她去给那个男生道歉，那个女生一直说是那个男生先撩她衣服才打他的。

路执朝着那边聚起来的人群喊了一句：“老师，你不应该先弄清楚事情吗？”

可那边是楼道，闹哄哄的，这路上还被堵住了，路执又没有几次大声说过话，喊的声音自以为已经很大了，实际上直接被那些吵闹的声音盖住了。

没有人搭理他，路执无措的用力攥着手，他果然是不应该开口的吧，反正没有人在意过他说的话。

事情最后怎么解决的，路执并不清楚，他陷入了自我思维里面，等从中出来，就听说女生哭着跳了楼，据说是班主任一直让她给男生道歉，还说她穿着暴露，不然那个男生怎么会撩她衣服呢……

路执眼里充斥着对这个世界的怀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们穿的明明是学校发的校服啊，这哪里算是暴露啊？

路执想不明白，他感觉他经历的现实跟课本上的完全不同，他想不到自己该做些什么。

女生的家长以极快的速度来到了学校，闹着要到了监控，然后又闹着让老师偿命，不然会一直闹，学校主动调解赔偿但依旧没有平息。

路执看着哭的泣不成声的妇女忍不住发愣，原来……父母可以这么爱孩子的吗？那他为什么只会被父母说教呢？

短短的开学，路执的心灵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回到家，刚想抱着浪梨跟它讲讲自己乱糟糟的心，却发现怎么找也找不到它的身影，心里升起强烈的不安，浪梨不会瞎跑的，它会去了哪里？

“回来了，快坐下，你妈做了啤酒鸭。”

路执不敢轻易问，他还是记着奶奶说的话，看着端上来的菜盆，路执感觉心头慌得不行，他连筷子都拿不稳，只能把刚拿在手里的筷子重新放回桌子上，努力让自己平静着问道：“怎么做了这个菜？”

他们吃的菜都是比较快速的，炖这一种做法是不会出现在他们家的。

“哦，跟你说过，不要把那只鸭子带回来，家里没地方养的。是给你奶奶处理后事的时候偷偷带回来的吧？不过养的那只鸭子是不错，看起来活泼的不行，也没之前病殃殃的样子了，就宰了……”

路执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安了，他养的浪梨就这么被杀了，他发疯的把桌子掀翻，刚出锅的菜全弄到了父母身上，他双目赤红，愤怒的喊着，声音隐隐要破音：“谁让你们动它了！你们凭什么碰它！你们有什么资格碰我的东西！”

“我是你爸！闹什么闹，不过一个鸭子罢了。”

“滚！”

家里能砸的几乎全被路执砸了，每个人身上都多了不少的伤口，最后是被怕出事的邻居叫的救护车给带走的。

路执和家里的关系彻底名存实亡了。

那个女生的父母把事情闹大了，那个老师被开除且业内封杀了，那个男生也被开除了学籍，他们班级换了一个新的实师。为了避免和家里相处，路执试着跟新来的老师打交道，实 师比较温柔，路执三言两语说了一通自己不愿意回家，老师就提议让路执放假的时候在她的教师宿舍休息，如果没钱的话，可以给她的侄子做做家教，赚点生活费。

路执不放弃能远离的机会，也为了了解更多的事情，他选择同意了实 师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