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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内廷有雨可化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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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桂子一大早就和师父陈朴到司礼监报到。司礼监是内廷十二监之首,掌印太监一名,秉笔、随堂太监八名,陈朴是掌事太监,也就是随堂太监之一,可以说在内廷是飞黄腾达,一飞冲天了。可陈朴依然神情肃然,不见喜色。报到的前一晚,陈朴已向小桂子做足了功课,司礼监主管皇帝文书、印玺、宫内礼仪等事务,与皇帝关系最为密切,别有用心的人往往会把触手伸到司礼监太监身上,探听机密。因此,勿言、勿听、勿知方是处事保命正道。此外,陈朴还要求小桂子尽量不要与其他监的小太监接触,小桂子纳闷地问:“小鹿子也不行吗?”

陈朴沉思一会,说道:“小鹿子不是太监,倒是可以。”

小桂子心里一块大石放下,如果连小鹿子也不能玩在一块,他就真的一个朋友也没有了。想到小鹿子,他又发起愁来,还欠小鹿子两个鸡腿呢。报到不仅是点个卯,还需交接事务,陈朴整整一个上午都在清点刚交接到手上的事情,小桂子不敢打扰,一直静静随着陈朴四处走动。下午,陈朴和小桂子把个人物品搬到新的住处,又是收拾一番,这才真的安顿下来。小桂子四处打量新住所,司礼监是十二监之首,太监们的住所规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宽敞明亮,陈朴和小桂子的住所竟然还有一个小灶台,这让小桂子惊喜万分,这意味着以后晚上不用饿肚子了。陈朴并没有在住所呆着,带着小桂子又往司礼监衙门而去,这次是去给司礼监掌印太监怀诚请安。怀诚的住所就在司礼监衙门总堂后院,这里极为简单,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和七把椅子,一把茶壶和六个杯子,再无它物。小桂子不敢抬头看怀诚,给怀诚请安后就一直低着头,听陈朴向怀诚汇报事务交接的情况。“小崽子,这儿没你的事,你先出去外院等着。”

突然,怀诚对小桂子这样说道。小桂子应喏一声,低头后退再转身走出怀诚住所。待小桂子走后,怀诚示意陈朴坐下,倒了一杯茶,递至陈朴面前,说道:“这湄潭雀舌是我专门泡给你喝的,你尝尝是不是当年那个味?”

陈朴低声道:“有劳了。”

这才双手捧起茶杯,两手微抖缓缓送到嘴边品尝。“你我都老了,还恨着我哪?”

怀诚叹了一口气,说道:“百里春园沐彩霞,湄潭雀舌出黔家。老了老了,回不去了。”

陈朴没有言语,捧着杯子缓缓喝着茶,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他和怀诚都是宫里的老人,同年进宫的人不多,这些年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剩不到几个。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怀诚和陈朴是同乡,黔家人。两人静坐半晌,陈朴手里的茶还没喝完,早凉了。“这小崽子,是李公的孙子吧?”

怀诚的声音响起,陈朴默然点点头。“难得你守了他那么久,这十三年够你受的。罢了,罢了,就让他跟着你吧。”

怀诚低语道。陈朴放下杯子,低声说道:“李公已逝,土司的遗命我们已经完成,可我们都回不去了。”

“黔家人过得好,我们回不去又如何!这皇城,就是我们叶落之地,安心呆着吧。世道难料,能守住这份太平就不错了。”

怀诚伸出一指,在茶杯里蘸了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节令”。陈朴不解地看着怀诚,一脸疑惑。怀诚缓缓说道:“这是北虏最近干的事,从各方情况看,朝野各界都有异动,只怕动静不小。我一人分不出太多精力针对此事,你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把这事担下来?”

“你让我交接的事务都是有关西行门的,就为了这?”

陈朴皱眉问道。“这内廷如果说只有一人我可以信任,那就非你莫属。这事涉及天下安稳,你不做谁做?再说,也让那小崽子出去历练历练!”

怀诚如此说道。“让我带这小崽子出宫?”

陈朴脸色大惊,一脸不可思议。“他如今又不姓李,出宫不回来,能到哪去?你能守着他,我就不妨给他个机缘。这内廷,有风有雨,让他化成一条小小的蛟龙,又有何不可?我们都老了,有些秘密还得传下去。”

怀诚一脸坏笑,陈朴心神恍惚,仿佛看见数十年前一起离开黔乡的那个调皮少年。他呆呆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起来,说道:“这雀舌茶的滋味,果然还和当年一样。”

小桂子在外院一张椅子上坐着,差点就睡着了,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他猛地抖擞精神,站了起来,定神才发现是师傅陈朴。“走吧。”

陈朴说着就朝衙门外走去。门外艳阳高照,和风旭日。小桂子跟在陈朴后面,发现师父今天走起路来腰比往日要直。出了司礼监,陈朴并没有往住所走去,而是一路前行,径直前往钦天监而去。小桂子纳闷道:“师父,今天要去钦天监?”

“嗯。”

陈朴想了想,又说:“你去跟小鹿子告个别吧,咱们明天出宫。”

小桂子闻言犹如五雷轰顶,出宫?出宫!出宫干嘛?他脑子里一下子都被这两个字占据了。陈朴回过头来,看见小桂子眼瞪口张,如白日见鬼的神情。他伸手屈指在小桂子头上敲了一记爆栗,斥道:“蠢崽子,出宫是干活,你还想不回呐?”

小桂子蹲在地上揉了揉头,没好气地说:“师父,怎么要出宫?”

他突然惊慌起来,环顾四周见没人,赶紧站起身来凑到陈朴身边低声说道:“师父,你做了啥事?要出宫去躲?……”他话没说完,陈朴又赏了他一记爆栗,骂道:“出宫是干活,记住了!”

小桂子蹲在地上,揉了揉头,说道:“记住了,出宫是干活。”

两人行至钦天监,陈朴与值日的五官挈壶正说明来意——拜访监正。小桂子自是熟门熟路,进门就找小鹿子去了。当朝钦天监监正名为孙玉方,正五品,精通历法、术数、卜卦,陈朴此行便是请教节令之事。孙玉方在观候天象台,仔细整理天象记录。看见陈朴上台,瞧了两眼说道:“你额头两侧、眉尾上方驿马星动,是要出宫去?”

陈朴拱拱手,微笑道:“监正大人慧眼如炬。”

孙玉方理了理手中的天象记录,缓缓说道:“近几日,西南方出异星一个,在天囷之下,白色无芒尾,是为客星。”

他沉思一会,又道:“客星守天囷,天下大旱,人饥相食。”

陈朴闻言,脸色大变。孙玉方放下这张纸,拿起另一张纸,陈朴侧眼只见抬头为“雷事题本”,只听孙玉方缓缓念道:“本月十九日丁末酉时云阴,候得雷声从西北乾方起,连发数次,其声和雅。按占书,一曰:雷起于乾,人不安。又曰:人多病,国安。”

陈朴拱拱手,躬身道:“请监正大人指点迷津。”

孙玉方微微一笑,却不言语。陈朴猛然醒悟,赶紧从袖兜里掏出两方精致的木盒,颜色幽黑油亮,却是黑檀材质。陈朴双手奉上,低声说:“这两颗上等东珠,还请监正大人笑纳。”

言毕,就把盒子打开,只见盒子中分别装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色若淡金。孙玉方见状说道:“东珠者,色若淡金为贵。这两颗珍珠,殊为难得,是怀诚让你带过来的吧?”

陈朴闻言,只得称是。孙玉方沉下脸说:“钦天监是清水衙门,人员世袭,不可致仕,不可迁动,子孙不得习他业。这也罢了,但每月俸禄还分为本色俸、折色俸,拿些破绢残缎抵为俸禄,算怎么回事?你回去跟怀诚说,从这个月起,钦天监所有人等俸禄皆得以白银下发,不然以后别让我再掺合你们的事。”

陈朴刚想说句话场面话让孙玉方消消气,突然一个声音从天象台下传来:“年已知天命,还那么大的火气?小石头,银子我带来了。”

转眼,一个身影从台阶下走了上来,后面跟着几个太监,抬着两个箱子走来。在钦天监依然如此谈笑风生的,除了怀诚,还能有谁。孙玉方拂袖转身,冷哼一声。怀诚也不见怪,挥挥手,几个太监把箱子放下,低头后退再转身离去。怀诚笑眯眯打开几个箱子,里面装着的果然是一锭锭官银。只听怀诚说道:“发放俸禄,可不是司礼监直管的。这不,昨夜我可是直接面圣,皇上今早才降旨,我可是马不停蹄拿了银子就赶过来的。”

孙玉方脸色见缓,但仍不言语。收拾好天象记录,一言不发转身就走。怀诚和陈朴相视一笑,跟在其身后。待三人走下观候天象台,几个在台阶下守候的太监赶紧上台去,把箱子盖好抬下来,已有钦天监主簿前来交接。天象变化,占定吉凶,昼夜更替,这人世何曾平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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