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棋在新设棋盘扎根,这让病书生感到很意外。他心中将王俊宇下场以来的种种着手一一复盘,愈想愈是心惊,步步惊险,但步步暗藏杀机,最难得的是,他几乎不受失子、弃子影响,行棋匪夷所思,已超出当今许多国手。“难道此子真非池中物?难己尊者所言不虚。”
病书生如此想着。此时,局中形势愈发变化多端,叶无双亦时常思索再三方才下子。反观王俊宇,却是依然如行云流水般落子。收官已近,白棋、黑棋混杂,局面混乱让人眼花缭乱。叶无双长吐一口浊气,他实在没想到对面这小子的棋路如此诡异,跳跃性极大,擅长弃子,大开大合之中又夹杂着阴险算计,令人防不胜防。这种棋风完全是野路子,但可见此子在手谈上天赋极高。众人的心都被吊得极高,就连几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老镖头都用心观察叶无双、白发和尚和病书生的神情,希望能从中看出有关胜负的痕迹。只可惜,看不出来,猜不出来。至于观察王俊宇,那就算了,那家伙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虽然没有平时那种嬉皮笑脸的模样,但在这种定人生死的对弈中,王俊宇让人看着都有种忍不住想揍他的冲动。小米虫在心里暗笑道,少爷的贱样确实够讨打的,但有格调,那种王八气可不是谁都能学的。算子,就是算阴阳,算生死。“白棋,半目胜。”
说出这样的结果时,病书生自己都感到匪夷所思。但这是他和白发和尚三次复算得出的结果,不由他不信。叶无双依然面无表情。过了许久,忽然哈哈狂笑起来,众人一凛,病书生和白发和尚登时凝神提劲,生怕他突然暴起伤人。叶无双终于停下笑声,盯着王俊宇说道:“本座三十年手谈未曾一败,不想今日却折于你这小子手上。你棋风诡异,何人所教?”
“两年前逛青楼,看见一个老头没钱付嫖资,对方愿意出让一本棋谱,我瞧着好奇,就买下来了。后来,看看就学学,有空就去摆地摊的野棋手那练练。要说围棋授业师父,还真没有。”
王俊宇笑着说道。“此局输得有意思。接下来,你们就没这样的运气了。”
叶无双双目一冷,轻蔑地说道。“前辈,莫忘了,此局我胜,第三局我出题。您的胜算可不高。”
王俊宇毫不客气怼回去。“少说废话。第二局,以阵**输赢。”
叶无双喝道。白发和尚与病书生对望一眼,只听病书生说道:“阵法?人阵还是法阵?”
人阵,自是如战阵,两军对垒,但这不是战场,也无兵士,加之阵法演练需时日,因此叶无双极有可能说的是法阵。“我设一法阵,就以此间客栈为阵眼,方圆百丈为阵地,只要你们其中一人走得出阵去,算你们赢。”
叶无双说道。“以客栈为阵眼?”
病书生疑惑问道。阵眼一般是布阵人指挥所在,直接将阵眼拱手于闯阵者,闻所未闻。“本座布阵,自然非常阵所设,你一观便知。”
叶无双冷笑道。叶无双说完,便施施然走了出去。门外旭日高升,和风徐徐,王俊宇心情大好,竟然吩咐小二拿了一壶酒,炒两碟花生米,悠哉悠哉,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禇烈和童大海走近王飞虎身边,笑着说道:“恭喜局主,少局主年少有为,可喜可贺。”
王飞虎叹了一口气,说道:“此次押镖福祸难料,是我对不起各位兄弟了。”
他望向王俊宇,眼中满是慈爱:“此次宇儿跟来,我也没料到他竟然处处跟人惊喜。以往,是我失眼了。这孩儿这些年,只怕有些奇遇是我们不知的。”
禇烈两人点点头,深以为然,王俊宇是他们从小看大的,原本总觉得此子纨绔习气太重,没想到此行有勇有谋,误打误撞解决了不少难题,让人刮目相看。小米虫一边吃着花生米,一边细品杯中浊酒。乡野小村客栈的酒,自然不是美酒,小米虫呡一口皱一次眉头。但方才见少爷把号称“国士”的老家伙涮了一顿,他心情大好,觉得此番品酒吃花生米,颇有江湖豪迈气概,自然不去计较酒的好坏。只见小米虫一脸谄媚道:“少爷,你刚才太威风了,威震四方啊。那老家伙吃了一肚子瘪,得去外面消消气,这会儿不知哭晕在哪个角落呢?”
王俊宇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声骂道:“那老家伙是真的厉害,要不是他不想杀我们,不然咱们全都得死在这小镇上。江湖果然鱼龙混杂,一不小心,死了都没人收拾尸骸。你嘴巴收敛一些,不可像以往那般毫无顾忌,因言语得罪人惹祸上身就不划算了。”
小米虫点点头,深以为然,连少爷都对那老头如此器重,此番出来闯荡江湖,果然是波澜壮阔。他忽然想起当年死在金鞭鬼鞭下的爹,眼眶猛地一红,叹了一口气。“想你爹了?”
王俊宇和他从小玩到大,知道他的心性和过往,低声说道:“你爹当年也是个响当当的好汉,你可别在这里哭鼻子,坏了他的名头。”
小米虫闻言果然豪气陡生,满脸豪情起来。王俊宇伸手拍了拍小米虫的肩膀,站起身了朝病书生他们走了过去。只见他走得病书生和白发和尚面前,鞠了一躬,问道:“先生,你身体不打紧吧?”
病书生脸带笑容,说道:“不打紧。”
然后端详了他一会,又说道:“你很好,给你爹长脸了。刚才那棋局,多亏你了。”
王俊宇脸色肃然,全无油滑之气,说道:“先生言重了。”
他环顾四周,见众人离得尚远,于是走上两步,在病书生两人身边低语的:“接下来两局,先生认为当如何应对?”
按王俊宇的身份,倘若是昨日如此问及,病书生等人只怕会极为不悦,但今日却完全不同,病书生沉吟片刻,问道:“孩子,你是不是已然胸有成竹?”
王俊宇讪笑道:“如果先生信得过,不若接下来两局就让小子我代劳吧?”
病书生闻言眼前一亮,他万万没想到王俊宇有此想法,有惊天胆色敢提出这样的要求,要知像王俊宇这样初涉江湖的毛头小子,遇到这两天发生的事基本都会惊慌失措,躲到大人背后瑟瑟发抖。病书生突然内心响起一句话:“男儿少年当如虎,破强虏,天下兴衰一身处。”
他仔细端详了王俊宇,最终点了点头。门外阳光暗了暗,只见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大伙定睛一看,果然是叶无双。只听他朗声说道:“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们当中如果有人能从客栈走出,向任何方向行走皆可,只要能走回客栈,就算本座输了。”
病书生朝叶无双拱了拱手,说道:“第二、第三场比试,皆由王俊宇主持。”
众人一听不禁讶然,叶无双眉头微皱,说道:“让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担责,你们这群老江湖可真够心大的。是看不起本座?”
白发和尚双手合十,轻呼一声佛号,随后说道:“王小檀越福缘深厚,我等自叹不如。施主不妨一试。”
叶无双轻哼一声,转头向王俊宇瞄去,说道:“小鬼,本座布下的可是天煞之局,他们推你出来破阵,你可知道厉害?”
病书生上前一步道:“天煞之局?阁下所言不虚?”
叶无双眯了眯眼,说道:“本座以此客栈为阵眼,所布的局以天干为表,地支为里,十二时辰之内,四维十方皆混乱异常,你们当中只要有人能双脚踏出这客栈,再走回客栈,便是本座输了。这样的天煞之局,可不是《武经纪要•阵篇》所述的那种阵势。你大可死了那条心。”
病书生心中暗道果然如此,叶无双布了一个自创的局,却安上一个许多人熟知的阵名,也许是他轻视王俊宇,这才愿意将其中机要简单述说,此人果然心思缜密,诡计多端。王俊宇向叶无双唱了个喏,脸上又现出以往那种油滑之气,只听他说道:“这天煞之局光听名字就觉得相当厉害。小子我可不懂什么天干为表,地支为里。方才小子请国士大人答应了,第三局由我们出题,不知大人还记得否?”
“嗯?”
叶无双一头雾水,盯着王俊宇说道:“你这小子鬼灵精怪,是要怎样?”
王俊宇拱拱手,做出一副纯真的无辜样子,说道:“咱们大家都赶时间,不如第二局、第三局一起比试,大人以下如何?”
众人闻言表情各不相同,疑惑、讶异、不解、愕然,病书生和白发和尚相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疑惑。镖局众人不禁小声交头接耳,唯有小米虫笑嘻嘻在一张桌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把花生米,带着满脸满眼的笑意一边剥一边吃着。叶无双愣了一会,以他丰富的江湖经验,也实在想不出、猜不透王俊宇的心思。他自忖客栈中无人能敌他的鼎镬功,于是说道:“本座就依你,两局齐开。你倒说说,怎么个一起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