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朝时，皇上的龙案前却难得堆了一堆的奏章。“平远侯！”

没等朝臣开口说正事，皇上先开了口。平远侯一脸茫然的被叫上前，显然是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看他这幅样子，只觉得心口生出一股子无名之火，大手一挥，桌子上的奏折便被扫落在地，剩余的一两个，他拿起来直接砸向平远侯的脑袋。“朕倒是不知道，你这一天还挺有精神气，动辄打打杀杀，你应该去刑部当差才对吧。”

皇上语带讽刺的说道。平远侯被皇上这出吓得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拿起一份奏折看了看。“皇上，臣愿望啊，臣哪敢质疑您的话啊。”

御史一挥笔，杀人不见血，平远侯早就知道御史的威力，但却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成了御史笔下的人。“不敢？那你说说，你做的这些事儿是为什么？”

皇上冷笑。“臣，臣这是不忿墨寒渊他刻意抹黑平远侯府的名声，臣哪能谋害亲女呢？都是这墨寒渊内外挑拨才是。”

大概是在打人那一刻，平远侯便已经做好了被责问的准备，所以这时候倒是也没有太慌张，但他是万万没想到皇上在早朝上发作，平远侯府这点面子算是彻底没了，“墨寒渊，你说，你可有刻意挑拨平远侯和郡主的父女关系？”

皇上冷着脸问道，但这问话方式，显然是有些偏颇之意在的。“回皇上的话，臣从未挑拨过平远侯与郡主之间的关系，郡主平日里在家也从不谈及这些，但平远侯府的人三番五次想要伤害郡主，之前还曾强行将郡主掳走执行所谓的家法，臣实在是无法相信，平远侯待郡主是慈父之心。”

墨寒渊走上前，态度不卑不亢，说出的话却气的平远侯直瞪眼。“竖子无礼，我什么时候做过你说的这些事儿？”

平远侯居然来了一出死不认账，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这个馒主意。墨寒渊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对着皇上行了个大礼，“郡主年少失母，又常年受到排挤，养成了不争不抢的性子，且为了能过得好一点，满腹才华不敢展现，这些年，她实在是委屈……”这话说的似乎与眼前的事儿并没有什么关系，但却成功令皇帝的脸色难看了几分，看向平远侯的眼神也是更加不善。“郡主前几日便被那些流言蜚语气病了，昨日知道臣被平远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后，更是心情郁结，昨日本想去平远侯府与平远侯说一说这些年的事儿，不想走到半路便晕倒了，郡主现在还昏迷在床……”抿了抿唇，墨寒渊说到这便不再继续，却让在场的人都觉得，他们夫妻二人实在是委屈难受。“皇上，臣有本奏，父慈子孝，着前提是父亲慈爱，平远侯作为父亲，一没尽到养育之责，二没有半分维护之心，且因为个人贪念，妄图侵占已婚女儿的财产，实在是无耻下贱，还请皇上明察，责令平远侯自省。”

一御史上前，语气慷慨激昂的说道。“臣附议。”

话音才落，无数文官跟着出列跪下。眼前这一出闹得完全出乎平远侯的预料，瞪了瞪眼，他扫了一圈跪着的人，“你们这是胡乱攀扯，孝字大于天，不管我做什么，她都应该孝顺我，你们这是刻意找事儿。”

这话说的，直接得罪了在场的绝大部分文官。原本有些犹豫的御史顿时跟着变了脸色，“请皇上明察，责令平远侯自省。”

这声势浩大的问责，显然也是出乎了墨寒渊的预料，有些怔然的看了看四周，墨寒渊才低下头跟着一起开口。皇上冷哼着看着平远侯，“好一个平远侯，枉费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自他在位以来，还从未见过这些文官如此齐心的参一个人呢，想想云霁瑶那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垂眸道，“平远侯，便在府中自省两月，好好琢磨琢磨，要怎么做个父亲吧。”

平远侯脸色一片灰暗，但看眼前的局势，他也只是老老实实的磕头认罚。下朝后，原本那些冷落墨寒渊的人纷纷又变了脸色，各种关切问候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好在墨寒渊早就习惯了这些人情冷暖，礼数周到的还礼回话，倒是一片其乐融融的假象。虽然墨寒渊讲故事实在是没什么情绪起伏，但云霁瑶等人还是听得津津有味。“这招真是不错，就应该让那老头子感受下什么叫做千夫所指。”

孙章不但没有怪罪云霁瑶演戏坑人，反而给了极大的赞扬。云源也连连点头，“是啊，这招可比我打上门去好用多了。”

他每次去砸门虽然很舒爽，但皇上总是让他给人家赔了银钱，当真是花钱买痛快，不像是云霁瑶这般杀敌三千，却兵不血刃。“活虽如此，就怕平远侯不肯善罢甘休。”

宋秋实却没有跟着笑，而是表情严肃的说道。玉娇也是一脸凝重，“平远侯这行事风格似乎跟之前不大一样，难不成，他背后还有人给出主意？”

大概是经历的比较多，这姐弟俩遇见事总是忍不住将好的坏的全部都考虑到。墨寒渊点头，“他的行事作风确实是有变化，定然是有人给出了主意的。”

“之前给他出主意的，是他的表妹，但那位现在已经死了，难不成，是老夫人？”

云霁瑶跟着猜测。之前进平远侯府，她也见过那位老太太，“但那位，看起来不像是有这般心机的人。”

至少她接触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一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有些脾气，但却不像是多么聪明的样子。“平远侯府，可还有个老侯爷呢。”

云源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云霁瑶与墨寒渊对视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凝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老侯爷。”

云霁瑶仔细回忆了一下后，肯定的说道。云源却是轻笑了一声，“你当然不可能见到，这位老侯爷也不简单，当年将侯府爵位传给那个废物之后，便出去游历去了，美其名曰要看遍人间山水不枉枉此生，其实就是为了避嫌。”

毕竟谁都知道平远侯府为什么会娶公主，说得好听是两情相悦，其实就保平远侯府长盛不衰。“如此说来，平远侯是个有大智慧的入？”

云霁瑶不太确定的问道。云源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但我确实是没收到老侯爷回京的消息，这事儿，还得查查才行。”

孙章跟着开口，“这位老侯爷我倒是接触过一两次，是个懂道理的，他不会让平远侯一直这么犯蠢的。”

可不就是犯蠢么？原本一手好牌，居然能打成这样。现在平远侯被从公主府里撵了出来，青梅竹马的表妹不光没了名分，还赔上了性命，明明有这么好个女儿，现在却弄得跟仇人一样……“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我算是先下了一步棋了，就看平远侯府怎么出了。”

想不通，云霁瑶便不再继续多想，反而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显然是已经累了，想要回去再睡一觉。孙章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不能因为无事可做，就肆意荒废时间，天天吃吃睡睡，脑子怕是会变笨。”

云霁瑶挑了挑眉梢，“先生，您这话说的，我就不信墨寒渊没告诉您我在研究什么。”

“酿酒那是正事儿么？”

孙章反问。“当然是，民以食为天，嗜酒如命的人，更是一大堆，若是我真的研究出一些新鲜玩意儿，那我就是当世女杜康，怕是无数人会引我为知己。”

云霁瑶这话说的理直气壮的，颇有不以为耻，反以为傲的架势。现在的云霁瑶，抛开平远侯府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确实是快要被人推上神坛了。什么点石成金啊，什么妙手丹青啊，一个个说法传的玄乎的很。若是真的酿酒成功，没准还真是个好事儿。想通其中的关节，孙章也懒得继续多话，“你随意折腾，只要我抽查你功课的时候，你没有退步就行。”

云霁瑶笑的眯起了眼，“那您就放心吧，别的不说，我那手字可是能见人了。”

坚持做一件事儿确实是有效果的，她被孙章与墨寒渊压着日日写，现在那簪花小楷也算是有模有样的了。“我说的是画画。”

丢下这么一句，孙章才出门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确定没什么事儿要研究了，在场的人便都各自散了，倒是云源留到最后。“小姐，王爷传信回来，说不要盲目相信别人，也不要盲目贬低自己，眼前局势不明，有时候若是遇到拿不准的事儿，可以适当退让，等他回来，定然一一为你找回场子。”

这话说的有些土匪，云源却像是早就习惯了自家王爷的行事作风一般，转达的十分到位，毫无心虚扭捏的意思。云霁瑶挑了挑眉梢，倒是有些习惯了自己这个没有见过面的舅舅的行事作风。“一般有仇我自己就报了，这些嘱咐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云源却是表情认真的继续说道，“老侯爷若是真的回来了，那可能就真的有麻烦了，您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他能打平远侯，但见到老侯爷的时候，却还是要遵守些礼数的，毕竟辈分在那摆着呢。“好，我心里有数了。”

云霁瑶点头。“那，您要不要给王爷回个信？”

云源试探着问道。自从和云霁瑶熟悉后，她是越来越不给面子了，不光懒得看王爷的来信，回信更是费劲。但云源这次开口，云霁瑶却是没有直接拒绝，“晚上吧。”

给这位舅舅回信，她是真的不知道写什么，但总是拒绝也不好。所以这天下午，云霁瑶窝在了自己的小书房，拿着纸笔花了云源拳打平远侯的场景，画了皇帝怒斥平远侯的场景，更是画了定亲王维护她的场景，三幅画搞定后，她又拿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切安好四个大字后，才算是松了口气。但关于平远侯府的动静，没等云源派出去的人传消息回来，平远侯府的人便主动送上了门。看着这老侯爷亲笔写的帖子，院子里的几人均沉默了下来。“这平远侯府到底是在卖什么药？”

云源紧紧皱眉。“丫头自己去，想想都觉得不放心。”

孙章跟着开口。“这个时间，刚好是我要上衙造册的时间，老侯爷是有备而来。”

墨寒渊也皱起了眉。看着他们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云霁瑶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了下来。“我感觉，如果老侯爷真的是个聪明人的话，那他就一定不会为难我，所以，你们放松些，不要如临大敌似得，搞得我都要紧张了。”

说着云霁瑶故作轻松的笑了笑，在场的几人却没有一个因此而放松下来的。“我跟你一起去。”

云源毫不犹豫的说道。墨寒渊看着云霁瑶，“我可以请假。”

云霁瑶无奈，“不用，万一我有问题，你们不跟我去反而是好事儿，跟着我一起，全部扣住了，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吧？”

尽管云霁瑶一再表示没事儿，第二日去平远侯府的时候，云源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来。“先生，咱们先说好，若是真的谈不好，您可不能对老侯爷动手啊。”

云霁瑶不放心的嘱咐道。实在是云源之前行事太过霸道，云霁瑶是真怕他一生气直接把老侯爷给打没了，那到时候就算他们有理也说不清了。“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云源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但很快便理直气壮了起来，“就算是生气，我也只打平远侯，不可能动老侯爷。”

云霁瑶笑了笑，脸上没有半分轻松，心想的是，您这一打，没准把老侯爷直接气没了。好在她也算是早有准备，脸上画着病容妆，如果局面不对，她就装晕，让云源等人直接把她抬出去。但到了平远侯府，一切却是出乎了这二人的预料。开中门郑重其事的将人迎接进门，沿路仆人恭敬有礼，不该出现的那些家眷一个没有出现。这般架势，倒像是真的十分敬重云霁瑶一般。心中大概有了猜想，云霁瑶和云源交换了个眼神，面上没有露出半分情绪。没有进书房那种郑重其事的谈事儿的地方，云霁瑶被带着来到花园里的一湖边小亨子。纱帘随风轻摇，不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琴声，老侯爷正在亭子中不紧不慢的煮茶，这场景看起来倒是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感觉。“见过老侯爷。”

没有犹豫，云霁瑶直接上前行礼。“按道理来说，你应该唤我一句祖父。”

老侯爷头都没抬的说道。“云霁瑶已经被移除了云家族谱，按道理来说，与平远侯府已经没有半分干系。”

不等老侯爷开口，云霁瑶便自己坐到了他的对面。这动作有些无礼，但老侯爷却没有半分不悦，将煮好的茶倒进杯里，推了一杯到云霁瑶的面前后，才端起一杯到嘴边轻轻尝了尝。“闻起来味道倒是一样，但煮的时间过久，倒是有些涩口，失了几分趣味。”

老侯爷这话说的意有所指。云霁瑶挑了挑眉梢，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一般，“让老侯爷见笑了，云霁瑶不懂茶。”

“是不懂，还是不想懂呢？”

老侯爷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依旧平和，云霁瑶却感觉到了一阵压力。“懂不懂，重要么？”

云霁瑶也跟着打起了哑谜。与云霁瑶对视半晌，老侯爷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倒是没想到，你才是云家最聪明的孩子。”

云霁瑶小时候的样子他不是没见过，那般冲动莽撞的样子实在是令人无法喜欢，但谁知道，那都是假象呢？想到云霁瑶这两年做的事儿，老侯爷有些浑浊的眼眸似是变得更加幽深了几分。“我去了你逍遥山庄，你很聪明，也很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