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这位老人。老爷子不知道身子不舒服了多久,此时已然瘦的皮包骨,室内弥漫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腐朽的味道,死气沉沉的感觉令云霁瑶心里不舒服的很。云瑾似乎一直跪在地上守着老人家,听见动静,双眼红红的回头看去,见是云霁瑶,扶着床边小心翼翼的站起了身。“姐姐。”
小孩说活的语气中带着哭腔,显然是对老人家感情深重。云霁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算是安抚,随后跪在床边,对着老人家轻声道,“老侯爷,云霁瑶来了。”
听见声音,老人家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发散的目光用了许久才慢慢有了焦距,盯着云霁瑶,他缓缓抬起了手……“现在,你还不愿意,叫我一声爷爷么?”
老侯爷看向云霁瑶的眼神中带着期待。云霁瑶的手腕被老人家紧紧握住,看他这幅样子,她到底是没忍心将手拿开。二老爷似乎一直在门外守着,老侯爷醒过来与云霁瑶讲话时,他便进来将一脸不舍的云瑾带了出去。室内就剩下云霁瑶与老人家两个人,犹豫了一下,云霁瑶还是缓缓开口叫了一声,“爷爷。”
“误,误,误。”
老人家笑眯了眼,那样子像是得到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似得。“我是真后悔啊,当年忙着争名夺利,没有好好教育老大,明知道他不知深浅,却没有好好保护你这个孩子,造成今日的恶果,是我活该。”
老人家说着粗喘了两口气。云霁瑶忙伸手忙老人家拍了拍胸口,“您别这么说。”
缓了一会,老人家才又开口,“让我说吧,再不说,也就没机会了。”
这话说的云霁瑶心里一阵发闷,今年因为天气过于炎热,许多世家里的老人家都没能挨过,京城里的白事儿似乎一直没有断过。但云霁瑶还真就没想过,她也要经历这种生离死别的事儿。“人啊,岁数大了,就总是忍不住回想当年的一切。”
老侯爷轻叹,“大概,当年让他娶公主进门的决定,就是错的,一个家族的兴衰,哪能靠联姻呢?还得是看子孙后代啊。”
云霁瑶沉默不语,手却一直在帮老人家顺着气。“你去,把那个柜子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打开。”
老侯爷指了指衣柜。这种时候,云霁瑶自然不会忤逆老人家的意思。拿出抽屉里的盒子,云霁瑶回到老人家的床前,按照老人家的指示打开,只见盒子里全都是首饰与地契。“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的娘亲给我留下的,家里这些人啊,都不知道,孩子,你都拿着吧,算是爷爷对你的弥补。”
老侯爷叹着气说道。云霁瑶将盒子合上放在了床边,主动抬手握住了老人家的手,“爷爷,其实,我从未责怪过你。”
从始至终,对她不好的都只是大老爷和他那个死去的表妹,老侯爷与平远侯府其它的人不过是选择了漠视罢了。重点是,那个被伤害的人早就没了,她根本就不是他们需要道歉的人了。“我知道,你这孩子心有丘壑额,根本不屑看这些后宅之争,这些人,也入不了你的眼,你是个好孩子,你就当,是我这个当爷爷的,最后给你留下的一点念想,我知道你在税收说的那番话,你啊,要是个男儿身,该多好。”
老侯爷眸中满是遗憾,若是云霁瑶是个男儿身,他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将侯府传到他的手上。有这么一个人在,平远侯府何愁不兴旺呢?可惜了,可惜了,老侯爷在心中默念无数次。“我现在啊,只想求你一件事,看在我这个老不死的份儿上,以后,平远侯府有事儿的时候,能帮,就帮一把,不需要你付出什么,但不要让侯府就这么消失吧。”
老侯爷握紧云霁瑶的手,一脸希冀的看着她。云霁瑶有心拒绝,但看着老人家那忐忑的表情,感受着他已然没什么力道的手,她到底是心软了。看云霁瑶点了头,老人家似乎是完成了最后的心愿,手就这么摔在了床上,双眼渐渐闭合,眼看着气息就这么弱了下去。云霁瑶看的眼睛发酸,起身将二老爷与云瑾叫进去,她站在门外平复着情绪。“爷爷……”不过几息的时间,室内便传来云瑾的痛哭声。云霁瑶有些平复下来的情绪顿时又变的低落下去,眼泪不自觉的落下,她本以为自己是不会伤心的。平远侯内迅速挂起了白,因为早有准备,老人家很快便被打理整洁,灵柩摆在前院儿,很快便有来吊唁的人。云霁瑶表情木然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人来人往,大脑有些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好在墨寒渊听到消息便立马赶了过来,扶着云霁瑶到休息的房间坐下,他轻轻揉搓着她发凉的双手。“哪里不舒服?”
墨寒渊不放心的问道。实在是云霁瑶此刻的脸色太过苍白,他不得不担心。“墨寒渊,我以为,我不会难过的,但看着老人家就这么没了,我忽然有点后悔,当初,他对我展现出善意的时候,我为什么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呢?”
云霁瑶轻声问道,脸上带着几分悔意。墨寒渊轻轻摇了摇头,“你没错,你不是圣人,不要总是将错算在自己的头上。”
“不一样的,其实,我知道,老人家当年不管我也正常,谁让我是个不争气的人呢,但是后来不一样……”云霁瑶摇头,越想越觉得心情低落。“但是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
墨寒渊捧着云霁瑶的脸,看着她的双眸柔声安慰。“但是我漠视甚至推动了平远侯府的衰落。”
云霁瑶表情有些忐忑。老人家的身子不好,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平远侯府衰落的打击。墨寒渊摇头,“不,做错了事儿的人,定然是会被惩罚的,你不过是为安平公主讨了公道。”
虽然云霁瑶后来没有继续去查安平公主去世的真相,但当初查出的那些苗头,却无不彰显着公主的死另有蹊跷。这些皇上与皇室的那些人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但却全都选择了漠视,也就一直远在岭南的于南冥想要给这位公主讨个公道,可惜天高皇帝远,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真的,没错么?”
云霁瑶看着墨寒渊,认真的追问了一句。墨寒渊肯定的点头,“当然,你一点错都没有,不要多想了,我们去拜祭一下,帮点忙,然后我们就回家,好不好?”
此时云霁瑶心情实在是不怎么好,听墨寒渊这么说,老老实实的点头服从安排了。二老爷哪能会让墨寒渊与云霁瑶帮忙呢?强忍着哀痛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他便送夫妻二人出了门。但有了云霁瑶的露面,京城中这些人算是知道了她的态度,许多人闻风而来,倒是让老人家的葬礼办的异常风光……在老侯爷去世后的第八天,云瑾带着人抬着个大箱子进了墨家的门。云霁瑶来到前院,见到小孩独自前来,表情有些疑惑,“这是?”
“姐姐,贸然上门,还请您莫要怪罪。”
云瑾对着云霁瑶行礼。云霁瑶忙将他扶了起来,看着小孩难看的脸色,便知道这几日他怕是没怎么休息。“来我这里,不用讲究这些虚的,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
云霁瑶拉着他坐下。云瑾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还请您先看看箱子里的东西吧。”
说着云瑾对跟着来的仆从做了个手势,那人马上便将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拿出了摆到了云霁瑶身侧的桌子上。“这是?”
云霁瑶有些不解。“您打开看看吧,这都是爷爷嘱咐我送过来的。”
提到老人家,云瑾的心情低落了几分。云霁瑶皱了皱眉,还是动手将东西打开查看,那个小盒子就是老人家临走的时候给她的那个,当时她没有拿,云瑾又给她送了过来。另一个盒子有些大,云霁瑶犹豫了一下才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副残局,云霁瑶抬手摸了摸棋子,发现都已经被固定好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云霁瑶才想起来,这是之前在老爷子书房,他们没有下完的那局棋。她是真没想到,老人家居然将棋盘就这么封存了起来。“爷爷说,他怕是没有机会跟您下完这局了,他跟我说,是平远侯府之前对您不好,所以您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不能为难你,但是姐姐,我不懂,我们不是家人么?为什么我得客客气气的对您呢?”
云瑾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哭腔,小小年纪被灌输了一堆不懂的想法,孩子也是不容易。云霁瑶抿了抿唇,心知老人家这么跟云瑾说的用意。轻叹了口气,除了感慨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了。“因为,姐姐能长大不容易,你的大伯父,差点杀了我。”
知道云瑾一直被老侯爷带在身边,心性与一般的孩子有着本质性的差别,所以云霁瑶没有刻意隐瞒,直接将事实摆在了孩子的面前。云瑾皱了皱眉,显然是不理解大老爷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儿。“那姐姐您不喜欢平远侯府,我也理解了,大伯父与之前的大伯母,行事确实是不太靠谱。”
云瑾小大人似得摇了摇头,“姐姐,那我以后对您好,您能不讨厌我么?”
“我本就没有讨厌过你,之前你也没有欺负过我,不是么?”
云霁瑶轻笑,心情因为云瑾的话变得轻松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