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家中用过饭后,苏戚乘车出行。雪晴习惯了骑马,非要坐车门口,两条腿悬在空中晃呀晃。“少爷怎么今日不骑马?”
雪晴隔着车帘问,“天气真好啊,最适合踏青啦。”
苏戚坐在车厢里,右手执笔,在案几铺开的纸上勾勾画画。听见雪晴问话,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可我们不是去踏青啊。”
明澜小筑今天举办赏花诗会,参与者都是京中名门闺秀。苏戚当然和这种聚会没有关系,但她也得去明澜小筑,与卞太尉的外孙女见面。拜她爹所赐,她要和未谋面的小姑娘相亲了。要说这卞文修,办事真的迅速,前天跟苏宏州喝过酒,没两天就替苏戚敲定了相亲对象。恰逢诗会,便安排两人见面,美名其曰帮苏戚调节心情,言语间颇多关爱。当朝太尉,家大业大,膝下子孙环绕,对苏戚说话也像个慈祥宽宏的长辈。卞文修。苏戚提笔写下这个名字,旁边添加墨痕一点。两朝重臣,统军兵,可评定武官功绩。门生故吏众多,朝中声望极高。但,与穆连城不和。穆连城统领的衍西军,军纪严明,兵卒十万,曾多次击退匈奴。十八年前大战告捷,穆连城风光回京受赏,开将军府,从此驻留京城。衍西军重新提拔将领,守卫边关安宁。近来战事频繁,多番上书请求穆连城回关坐镇,暂无后话。据苏宏州所言,边关告急的文书,都被皇帝压下不批。穆连城手握兵权,深得百姓爱戴,无疑触犯了皇帝的忌讳。卞文修授意官吏多次弹劾穆连城拥兵自重,意图将衍西军划归己用,已是不宣自明的事实。如此说来,血玉案很可能与卞文修有关。苏戚又想到了杜安春。杜衡之父杜安春,任职中尚署令,从六品。官位低微,性格圆滑,如无足够底气,绝不会当朝和穆连城叫板。苏戚圈住杜安春的名字,指向卞文修。无论如何,血玉案是个陷阱,而穆念青,成为了这场权谋斗争的牺牲品。那么,薛景寒又在血玉案里扮演什么角色呢?苏戚合眼休憩,想起她和苏宏州谈话时,对方提到薛景寒,满是溢美之词。为相,杀伐决断,深得帝王信任。脱下官服,又是风华绝艳的才子,无数年轻人倾慕追随的对象。一心为国为民,无意风花雪月,至今尚未娶妻。大衍风骨当如是。苏宏州感叹道。苏戚想想薛景寒易容去思梦楼,怎么咂摸怎么不对味。盛誉之下必有妖。话不一定对,但薛景寒绝非众人评价的那样。在朝堂,他可与卞文修抗衡。归附太尉的,多是世家势力,而薛景寒的追随者,往往更年轻,敢于试险革新。新旧势力分立,朝中官员大多站队,极少数作壁上观,比如御史大夫姚承海,再比如她那只知埋头干活的爹。苏宏州能讲述朝堂大致情况,但再细致一些的东西,他不了解,也不关心。苏戚必须自己判断。她眼前闪过昌宁节的景象。当时薛景寒说,藏匿血玉,是为穆连城出面,保穆念青。苏戚挥动笔毫,在穆连城和薛景寒的名字间连了一条线。卞文修要给穆连城定罪,夺取兵权。薛景寒则是要保穆家。孰胜孰败,暂不分明。不过,那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苏戚不能把穆念青的命运寄托在朝堂争斗上。“再等等我。”
她喃喃自语,将案上纸张揉成一团。隔着厚重车帘,外头光线明媚温暖。雪晴闲着无聊,又说起前天晚上的事来:“少爷你突然发火,真的吓坏我啦。也亏这手串丢了,我才知道家里有偷东西的,还不止一个。我说怎么跟大老爷聊了那么久,想必少爷早知道家宅不宁,要请大老爷好好整治……”苏戚垂目不语。她和苏宏州谈话,是为了掌握朝堂局势,分析利害。顺便清除府内眼线,避免日后生出祸端。早在姚常思上门打杀奸夫时,她就猜测苏府被安插了眼线,只不过当时不打算细究。如今生活得久了,不自觉就想为家里多考虑一些。然而万事不能两全。仔细追查后赶撵出去的嫌疑犯,都死了。人命如草芥,端看刀握在谁手里。苏戚攥着纸团,手指越收越紧,直至将其捏成碎屑。雪晴背靠车壁,仰头眯起眼睛看天空:“如今府内各院调人,好多熟脸看不见了。幸亏我还是少爷的人,不用调到别处去。”
苏戚的声音模模糊糊传出来:“你跟着我挺好。”
雪晴忍不住笑,圆眼睛只剩一条缝。他不傻,外头血玉案传得沸沸扬扬,他也听了很多消息。消失的证物血玉,他曾亲眼见穆念青送给苏戚,更不必说,是他捧着血玉找绣娘打络子。苏府的绣娘被调到最冷清的院子里,常人难以见面。而他,没有被封口。“少爷待我真好。”
雪晴说,“能侍候少爷,是雪晴的福分。”
苏戚掀开帘子,随手又弹了他一个脑瓜崩儿。“傻子,这不叫福分。福分呐,得你自己去找。”
马车停在明澜小筑外。苏戚翻身跃下,弯起唇角笑得风流灿烂。“现在我要去找自己的福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