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柳如茵拽着苏戚,半紧张半嗔怒地质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有人撞见你了?”
苏戚把怀里衣裳塞给她,叹口气解释:“大小姐,我出去才几步路,没人瞧见。对门也不在家,你且放心吧。”
“这里是男子寮舍,我如何能放心!”
柳如茵瞪她,手里也不闲着,连忙把小厮衣物分发给另外两人,“快换上,婉婉你身骨小,穿这套。”
苏戚默默看着屋内三位姑娘,柳如茵,殷桃桃,还有何婉婉。三人均穿绸缎衣衫,束发描眉,伪作男子模样。但柳如茵相貌过于娇艳,身材凹凸有致,涂着深红丹蔻的手指更是将自己暴露无遗;殷桃桃用黑炭画了大粗眉,怎么看怎么突兀;至于最胆小的何婉婉,稍微一紧张,就眼泛泪光鼻尖通红,瞧着软萌又可爱,然而跟男子形象不沾半点关系。能靠这副装束混进太学,该说轮值的学子偷懒马虎,还是她们过于幸运呢?不,仔细想想,如果苏戚没凑巧碰见这三人,估计她们很快就要露馅。事情得从半个时辰前说起。今天白麓台有集会,程易水等人都过去听讲。苏戚没有兴趣,便早早下了学,打算回房间休息。夏日燥热,她只想乘凉睡觉。没曾想回去的路上,正好撞见鬼鬼祟祟四处张望的三人组。柳如茵认出苏戚,如蒙大赦,高兴得当场奔过来给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抱完了,她又觉着面子挂不住,板着脸命令苏戚带几人去东寮。美名其曰,关心苏戚生活。结果一进东寮大门,几个姑娘又兴奋又紧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完全把苏戚当成了空气。直到听到屋内学子咳嗽,她们惊吓得拔腿就跑。苏戚只好把人带到自己房间,任由她们参观休憩。柳如茵以挑剔的眼光看完屋内陈设,从鼻子里哼一声:“简陋。”
捧着茶杯啜饮的何婉婉小心翼翼地插嘴:“我觉得挺好呀,漂亮又宽敞……”柳如茵怒道:“连件首饰妆奁都没有,哪里好!”
苏戚:“……有了我也没法用啊。”
明明只是实话实说,柳如茵却仿佛听见了天大的可怜事。“多浪费呀,这张脸。天天风吹日晒的,不能精心养护……”她面露惋惜之色,顺手抚摸苏戚脸颊,待感觉到指尖细腻触感后,惋惜立刻变成了忿忿不平。“苏戚!为何你皮肤比我还好?有没有天理了?”
柳如茵又羡慕又气愤,还忍不住想多摸几下。殷桃桃跟何婉婉看着这场面,好奇犹疑兼有之。殷桃桃率先开口,谨慎问道:“三姑娘,你和苏公子莫非真像传闻说的……”柳如茵秒答:“没有。胡扯。我们不可能的。”
否认三连后,她又补充道:“苏戚是我的密友。”
密友?苏戚有些惊讶,再看柳如茵时,人已经满脸通红,甩手跑到屋角翻腾书架去了。何婉婉长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戚寒还在。”
这姑娘还惦记着她和薛景寒的冷门配对。苏戚眼前晃过薛景寒半披衣衫的出浴景象,赶紧收敛心神,问殷桃桃:“你们来太学做什么?”
殷桃桃摸摸何婉婉的头顶,抿嘴笑道:“婉婉总想再见见你,我嘛,恰巧有个书生的故事要写,想进来看太学生的起居情况。三姑娘听说我们要来,便跟着来了。”
柳如茵闻言回头,对苏戚辩解道:“别误会,我只是对东寮好奇……对,好奇!跟你苏戚没关系!”
苏戚哪里不明白她的心思,笑着道谢:“柳三小姐有心了。”
柳如茵别过脸,用冷哼声回应了苏戚的谢意。门外脚步声渐近。里头几个姑娘纷纷噤声,正在翻书的柳如茵也停下了手里动作。有人叩击门板,扬声叫道:“苏戚?”
闻声,柳如茵手一抖,书册哗啦掉地。是姚常思。“苏戚,你在屋里吧?”
姚常思继续说话,“今早新发了几本书,你不在,我顺便把书带回来了,你快出来拿。”
苏戚扫视屋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紧张。“我睡了,劳烦你放在门口,我让小厮去取。”
苏戚说,“谢姚小公子好意。”
“已经睡了?”
姚常思停顿了下,问:“我现在要出去,手里还多一张批文,你真不跟我外出?”
能走正门肯定比翻墙方便。但苏戚也没有必须要出门的理由。自从伏日女装闹出幺蛾子以后,她好些天没去薛宅了。精致的小点心倒是每天都能收到,偶尔还能在食盒里找见简短字笺。——夜露过寒,勿贪玩。——新炒的茶叶,宜配糖酪。——苏戚,好好念书。言语虽少,字字亲笔。苏戚捏着字笺,无端生出几分荒唐揣测,连喜欢的糕点也尝不出滋味了。于是她更不愿意出门。“我不去了,姚公子自便吧。”
门外身影晃动,有什么被搁置在地上。“行,书放外头了。”
姚常思语气变得冷淡许多:“你睡吧,我走了。”
说走就走,屋内几人听着姚常思离开,不约而同松口气。柳如茵捡起书,拍拍并不存在的尘土,打算放回架子上。苏戚开门一看,地上的确摆了几本新书。柳如茵冷笑:“他倒跟你好得很。退婚当日说把我当妹妹,谎话连个面子也不装,这么多天再没往来。”
苏戚把书拿起来,想想柳如茵和姚常思的关系,解释道:“我和他也不算亲近,你不必介意。”
柳如茵眉毛倒竖:“我才不介意,谁稀罕他?见面都烦!”
嫌弃的话语刚说完,姚常思的声音又响起了。“苏戚,还有本书忘了给你……我怎么听见有女人说话?”
苏戚眼疾手快,咣当合上门,把去而复返的姚常思拦在外面。“没有女人,你肯定听错了。”
苏戚按住门板,冷静回答道,“我没披衣服,不太方便,劳烦你再把书留下。”
“我分明听见有别的声音……”姚常思推了下门,没推动,语气更为狐疑,“苏戚,你是不是在屋子里藏女人了?”
苏戚:“不是,没有,别乱讲。”
“那就开门,我看看情况。”
姚常思不依不饶,“反正你我都是男子,我不怪你仪容失礼。”
门板在推压下晃动,咣当咣当。柳如茵紧张得差点拧碎书卷。何婉婉一头埋进殷桃桃怀里,吓得不敢出声。苏戚面不改色,手掌死死按着门:“不行,我只穿了亵.裤。”
外面沉默数息,推门的力气更大了:“大白天的,为何脱成这样睡觉?”
苏戚额角跳动:“我乐意,不可以么?”
“不,我不信。”
姚常思使足了劲跟门抗衡,“除非你让我进去看看。”
这都叫什么事啊。苏戚:“赤身裸体的,不太好吧姚公子。”
姚常思:“没关系,我不在乎与你坦诚相见。”
苏戚:“……”见苏戚不回话,姚常思更确定自己猜测:“你老实说,睡的哪门子觉,跟谁睡觉?”
苏戚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干脆直接落了门栓,淡淡道:“我怎么睡,跟谁睡,似乎与姚小公子并无干系。”
外头一时失了言语。姚常思深深浅浅地呼吸着,大概是在压抑情绪。良久,他讥笑道:“苏戚,你没有心吗?”
不等苏戚回答,他径自松手,走了。门外过道重新恢复安静。苏戚侧耳倾听片刻,确定周遭无人,才对屋内几个姑娘点头示意。殷桃桃察言观色,牵着何婉婉的手,俯身向苏戚告辞。“叨扰苏公子,今日是我考虑不周。此处不便久留,我们就先回去了。”
柳如茵若无其事地把手中皱巴巴的书放回架子,跟着附和:“对,该回去了。”
“也好,有事下次详谈。”
苏戚看了看她们漏洞百出的装束,又说,“等等,我去拿几件小厮衣裳,你们换上,才好顺利出门。若有人盘问,就说是苏府家仆。”
官宦子弟为学,家中派人送衣送食,实属常见。如此这般,苏戚去找雪晴十一借衣裳。时间线回到当前。柳如茵心里不安,当即就要脱衣换衣,吓得殷桃桃和何婉婉急忙拦住,低呼道:“使不得啊三姑娘!苏公子还在这里!”
柳如茵动作一僵,恍然道:“对,苏戚是个男的。”
殷桃桃哭笑不得。先前柳如茵说苏戚是密友,她还在心里犯嘀咕,现在总算明白,密友是闺中那个密友,苏戚在柳如茵眼里压根不算男人。苏戚没说什么,退出门外把守,等她们换完衣服。又叫来十一,送几人离开。何婉婉临走时,细声细语跟苏戚道别。“苏戚,再会。”
她的嗓音软软的,说话时,眼眸亮闪闪如星光。苏戚低头看着她,不由也放轻了声调,微笑着说:“好,再会。”
几个姑娘扶着帽子,亦步亦趋跟着十一,从东寮出去。太学的正门外,姚常思正在和周围世家子说话。柳如茵她们低着头跨出门槛,避开人群,朝大路上走。因为行迹可疑,姚常思多看了几眼。有人唤他:“姚小公子?怎么了?”
姚常思望着柳如茵的背影,沉吟着说:“没什么。我看有个小厮很面熟,像……我那前未婚妻。”
埋首走路的柳如茵脚下一崴,差点儿摔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