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戚:你说的和做的完全相反啊小少爷。口是心非的姚常思挡在苏戚面前,模样瞧着颇有几分壮烈。拎棍的男人脸上露出某种奇怪而难以描述的神色。像怜悯,又掺杂着急切的兴奋。他走近几步,朝着姚常思挥起棍子。从未见过这阵仗的姚小公子吓得差点儿瘫软,全靠最后一点勇气和面子支撑,才勉强站着没趴下。长棍悬停在鼻梁前,直直指着姚常思的脸。男人说:“别急,主顾还没到。要怎么玩,玩到什么地步,都得看他的意思。”
主顾?苏戚皱眉不语。姚常思开口,说话时牙齿直打架:“玩……玩什么?”
“玩什么?”
男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姚常思,“当然是玩你的命。”
姚常思的脸瞬间煞白。骄矜尊贵的小公子,从小到大都被人宠着捧着,虽然偶尔也小打小闹,但被绑架还是头一遭。没外人的时候,他还能在苏戚面前装样子,现在这种情况,只觉得心里虚得慌。有人绑了他和苏戚。而且,似乎并不谋财,专为害命。“你说的主顾,向你们买了姚常思的性命?”
苏戚发问,“多少价钱?”
男人看了她一眼,兴致缺缺地答道:“五十金。”
“五十金啊……”苏戚重复了这个数字,语气平静且不可思议,“御史大夫的嫡孙,五十金的命?恕我直言,诸位可能不太会算账。”
男人放下长棍,似乎被苏戚稍微挑起点聊天的兴趣:“哦?依这位小公子看,应当值多少钱?”
姚常思气怒:“苏戚!”
“最起码也得千金吧。”
苏戚不理会姚常思的怒气,继续跟那人对话,“你跟御史大夫要钱,千金轻而易举,还不用见血。但你们用区区五十金,换姚常思一条命,御史大夫必然不会轻饶。死罪事小,更有酷刑。”
“这个嘛,我不懂。”
男人拄着长棍,漫不经心地答道,“有人出钱,我们就接活。反正你俩死后,也没人知道我们是谁,买命的主顾也不知情。”
苏戚问:“我也要死?”
男人点头:“自然要死。老三想拿你索要赎金,但大哥不同意。万事总得谨慎些,万一你活着,泄露点儿什么,就麻烦了。”
“做人不贪怎么行呢。”
苏戚孜孜不倦劝说他,“其实我家很有钱的,比姚家有钱,你要不和他们商量商量,和气生财嘛。”
门口传来闷笑。苏戚抬目望去,看见一瘦一壮汉。壮汉面容阴沉,眼神仿佛淬着毒。而瘦高男油头粉面的,正冲自己笑。“这位小公子说话真好听,我就喜欢和气生财。”
瘦高男人说话甜腻腻的,“可惜大哥不敢冒风险,做事只知道惜命,所以才少挣了许多钱。”
“我不惜命,你们早死了,哪来的命花钱?”
壮汉冷冷嗤笑,“脑袋放清醒些,我们绑了这种人,能要到什么赎金?怕是钱没到手,人就死无全尸。”
苏戚不吭声了。这个所谓的大哥,并不好糊弄。她和姚常思被绑架,莫说太仆,姚承海那边决计不会放过犯人。正如对方所言,杀了两人,比起让他们活着更稳妥。而且,听口音,这几个绑匪并非京城人氏,恐怕办完事后,就会逃逸去外地。姚常思显然也看懂了当前局势,干巴巴地开口:“所以你们是冲我来的?主顾是谁,究竟为何要杀我?”
“等人来了,你就知道啦。”
瘦高男望了望天色,打个哈欠说道,“估计老二很快能把人接过来。哎,等这等那的,费劲。”
他抱怨几句,招呼着其他几人出去了。破庙里,再次只剩下姚常思与苏戚。苏戚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知觉,但要逃走依旧有很大困难。绑匪就在门外不远处蹲着唠嗑,而她身上还有旧伤。再加上战斗力基本为零的姚小公子,逃命之事难如登天。苏戚望向姚常思,对方正巧回头,对着她勉强挤出笑容。“苏戚,我竟然只值五十金。”
“别在意。”
苏戚安慰他,“想想我,甚至白送。”
姚常思并没释怀,踉跄着扶住佛台,自嘲道:“五十金啊,连我的一个镯子都比不上。就这么死的话……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没人会为这个笑你。”
苏戚站直身体,活动自己的手脚,口气轻松如话家常。“我们也不会死。”
不会死么?姚常思目光茫然。他不觉得那些人在虚张声势。大概半刻钟后,“主顾”来了。那是个虚胖的中年男人,长相活似金鱼转世,说话时两只眼珠呆滞地盯着前方,无端有些渗人。“吾家有女,貌若明珠。前年及笄时,我向王顺大人献出万贯家财,只为求得小女进宫的机会。”
“王顺大人应承我,说他可以举荐小女给御史大夫,让姚承海带人入宫。”
“姚承海经常向圣上进献美人,如今深受宠爱的虞婕妤,正是他的手笔。”
“小女姿色过人,不比两位虞婕妤差。”
“如能进宫,必使蒙尘明珠重焕光彩,从此家族兴盛,不可与往日同语。”
他毫无顾忌地诉说着,语调呆板无起伏,不带情绪。“王顺大人前后多次索要钱财,直至我家中再无余钱。”
“一次酒宴后,他甚至与我发妻有了苟且。”
“我极力忍耐,只为等待他践行诺言。半年后,王顺大人因言获罪,下狱判死刑。姚承海身为御史大夫,对治下官吏不闻不问,任凭王顺大人被斩首。”
“王顺大人……”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说到女儿与人私奔,妻子拿到休书后投井,然后看着姚常思:“你的祖父,害我家破人亡。”
姚常思脸色很难看,勉强回答他:“我不认识什么王顺。祖父手底下有名有姓的官员,我都知道,其中并无此人。前年的确有几人获罪受死,起因是议论帝王宫闱事,言语颇多不敬,但他们只是末等小吏,平日里根本见不到祖父。”
换言之,姚承海不认得王顺,更不可能回护一个触犯龙怒的小卒。中年男人却激动起来,冲着姚常思喊叫:“胡说,你胡说!都是因为姚承海,如果没有他,我不会徒生希望,极力送女进宫!如果不是他,王顺怎么会死,我的家如何会散?”
说着说着,他从腰间拔出把刀,冲着姚常思的胸膛刺下去。苏戚勾住姚常思的后衣领,把人往后一扯,避开刀刃,顺势抬脚踹翻中年男人。门外候着的四五个绑匪纷纷进来,亮出手中兵器。中年男躺在地上,尖声嚷道:“弄死他们!割头,剥皮,剜掉眼睛!让姚承海尝尝我的苦痛!”
一人长棍挥下,被苏戚握住棍身,往旁边一推,便撞在瘦高的老三身上。趁他不备,苏戚抽走长棍,转身敲中来袭的另一人。绑匪们想靠近,无奈苏戚硬是用棍子扫出一片空地,谁也过不去。表情最阴狠的壮汉紧盯着苏戚身旁不知所措的姚常思,猛地将长刀掷出!眼见刀刃即将刺入姚常思胸口,苏戚侧身,抬起左臂硬生生撞开刀身。携带着强劲力量的长刀,瞬时钉在佛像底座上,发出铮鸣之声。操,好痛。苏戚吸着凉气,差点儿蹦起来。缠着夹板的左小臂遭受外力,一抽一抽的疼,快长好的骨头似乎又裂了。没了刀的壮汉夺过老三手里短剑,直奔苏戚而来。苏戚忍着痛,再次挥动长棍,阻拦对方的行进。然而那人活似铜浇铁铸,任凭她如何击打,都咬紧腮帮子不后退。两人即将近距离接触之时,苏戚双手握棍,倾尽全力抽中他的眼睛。同时出脚,踹得此人连连后退,脚跟磕到门槛。壮汉身躯后仰,未及摔倒,已有利刃从背后贯穿肠胃。他张嘴,不受控制地吐出淡黄色的酸水。秦柏舟抽出刀来,任由他重重倒地。身着漆黑乌衣的血鸦们,迅速涌入破烂颓败的庙宇。秦柏舟没动,甚至表情也没变。他看着里头持械的绑匪,红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杀。”
刀光闪现,断裂的肢体伴随着喷溅的鲜血,铺满苏戚的视野。顷刻之间,庙内满地残尸。那个尚未知晓姓名的主顾,连挣扎与喊叫的机会都没有,便伏倒在血泊里,睁着外凸的鱼眼睛。苏戚扔了手里的棍子。她被浓烈新鲜的血腥气刺激得鼻腔难受,只想快速离开这炼狱般的地方。秦柏舟却踩着血水走过来,艳丽冷漠的眉眼逐渐勾勒出笑意。“苏戚。”
他叫道,“你看起来好多了。”
苏戚垂着手,长袖掩盖住缠裹夹板的小臂。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只吸了点软骨香,现在已经没有大碍。承蒙大人关心。”
秦柏舟也不提卞棠的事,伸手整理苏戚凌乱的衣襟,说:“距此处五里路,便是万梅湖。”
万梅湖?苏戚往旁边躲了躲,隐约回忆起自己曾收到的邀请信。“如今时间正好。”
秦柏舟笑起来宛如一朵毒艳的食人花,唇齿间吐露的字句透着丝丝凉意。“苏戚,我们去万梅湖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