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不信。“大人,那糕点——”“扔了。”
薛景寒轻描淡写。花费了一早上做好的,桂花蜜馅糯米皮的水晶团子,就这么连着食盒丢到了路边。断荆心里又憋屈又爽快,既心疼自家大人一腔真心喂了狗,又寻思薛景寒真的恼了,估计跟苏戚的关系很快就能告吹。结果到了晚间,等苏戚来薛宅时,啥冲突也没发生。薛景寒不仅没质问苏戚,还留他在家吃晚饭。断荆忍无可忍,想找苏小纨绔的麻烦,被杀戈连拖带拽拉出去了。“他怎么了?”
苏戚看着断荆离去时苦大仇深的模样,问薛景寒,“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没有,不必在意。”
薛景寒带苏戚来到用饭的前厅,拉开椅子,示意她落座。桌上摆满了菜肴,苏戚略略一扫,还是惯常的清淡口味。炒藕片,莲子羹,黄豆清炖猪脚汤。下午回苏府后,她陪苏宏州说了许多话,还挨了半天训斥,这会儿的确有些饿了。“刚巧赶着饭点,又打搅你清净。”
苏戚擦完手坐下来,边夹菜边说笑,“教人看见,都得笑话我蹭吃蹭喝。”
薛景寒挑着筷子,给苏戚碗里放了白玉菇,淡淡道:“寻常餐饭而已,你若方便,每天过来也无妨。”
他看着苏戚吃东西,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从夹菜到吞咽。苏小纨绔的用餐习惯很好,不急不忙也不聒噪,自有一份优雅气度。薛景寒在旁边候着,时不时帮忙夹个菜,等苏戚把桌上菜肴差不多都尝过一遍,才装作不经意地问:“味道如何?”
苏戚想了想,如实说道:“比起以前,似乎寡淡些。是换厨子了吗?”
她的用词已经很含蓄。若是说得再直白些,就只能拿普普通通不好吃来形容了。薛景寒哦了一声,放下筷子,语气平常地解释道:“今天是我下厨。”
话音刚落,苏戚立刻端起碗,极力夸赞道:“哎呀,我说呢,清清淡淡的,特别爽口!夏天嘛,就该这么吃!”
她一改先前慢悠悠的态度,十分热情地给自己碗里堆了各种蔬菜肉块,边吃边跟薛景寒说话:“不愧是薛相,上得朝堂,下得庖厨,如此秀外慧中不拘俗礼,世间再难寻觅第二人。”
薛景寒嘴角弯了弯,脸上没显露多少表情,依旧冷淡呵斥道:“好好吃饭,不要胡说。”
苏戚捧着碗笑得眉眼如花。晚饭用毕,薛景寒拿起热毛巾,仔仔细细替她擦拭双手。“听闻姚承海派人送礼,谢你保护姚常思周全。”
他说,“我倒不知有这么一遭。苏戚,你又和人打架了?”
苏戚任凭他捏着自己的手指,笑笑解释:“也没怎么打,当时情况紧急,总不能让姚常思出事。”
况且,因为先前的私通传闻,她承了姚家的情。刚好借着这机会还清,免得苏府有所亏欠。薛景寒并不认同苏戚的回答:“你身体未愈,不能大动干戈。再受伤怎么办?”
其实已经受伤了。苏戚有点心虚,手指不自觉往回缩了缩。她的左小臂因承受重击而肿胀,回家后重新拆开检查过,如今包裹得严严实实。“提起这事儿,我也得谢谢你。”
苏戚快速转移话题,“我爹说,你特意吩咐廷尉署救人,抓捕绑匪。他让我过来,亲自感谢你的关照。”
她用了“也”这个字。或许是无心,但薛景寒听着,总觉得不舒畅。“谢什么,无谓的关照而已。”
他的语气没多少情绪,“就算没有我,秦廷尉也会去救人。”
苏戚说:“救人是救人,心意是心意。”
薛景寒问:“你在乎我的心意?”
面前的小公子愣了愣,笑道:“自然在乎的。”
薛景寒没再说话,捏住苏戚微微泛红的指尖,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什么。“怀夏?”
苏戚不太明白为何他一直不松手,忍不住轻声询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丞相大人没回话。很多时候,薛景寒的举动都没有解释。譬如雨中下棋,思梦楼独坐,再比如今天吃饭,明明自己擦过手,他还要坚持仔细擦拭,像是这手上沾着什么看不见的脏污。他不解释,苏戚也不便追问。两人安静对坐许久,薛景寒才开口。“苏戚,要下棋吗?”
苏戚看着他,点点头说好。薛景寒顺势勾起苏戚手指,牵着她去后院。微温的手掌包裹着苏戚的右手,走着走着,包覆的动作变成了交缠,修长温润的手指扣住苏戚的,再也没松开。他们穿过厅堂,顺着回廊来到后面庭院。苏戚远远望见院中杏树与矮桌,正要向前,却被薛景寒拽住了胳膊。“不是要下棋吗?”
苏戚回头,未问完的话语被凉软的唇堵住了。薛景寒在亲她。一手扶着她的后脑勺,于发根脖颈处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依旧与她十指交握。“苏戚。”
丞相大人低声呼唤着,嗓音缱绻隐忍。“苏戚啊……”被撩得有点心律不齐的苏戚屏着呼吸,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应答声。他们在廊下站了很久,直到苏戚身上沾满了薛景寒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到底怎么了?”
苏戚问,“你不开心吗?”
她能感觉到薛景寒情绪不太安定。逐渐昏暗的天色里,薛景寒的面容似乎蒙着一层纱。真实的表情被藏了起来,只留下华美内敛的壳子。“你在想什么呢?”
苏戚伸手抚摸他低垂的眼睛,语气仿若哄劝,“你得说出来,不然我不明白。”
在想什么?薛景寒不发一言,拈去苏戚脖颈处掉落的花瓣。手指滑下去,顺着衣衫纹路,抵在心脏位置。包裹在皮肤和骨架里面的柔软物,传来有力的搏动,一下又一下。这颗心,是什么样的呢?如果剖开来,是否能看清里面装的东西,是否能找见自己,称一称分量,算一算轻重?“我在想……”薛景寒感受着手指下的跳动,轻声说道,“你所谓的喜欢,有多少。”
借由一场偶然的救助,他听到了苏戚的心意。在落霞庄,笑盈盈的小公子站在身后说我喜欢你。他原本以为,自己得到了苏戚。他视对方为己物,却忽略了长久以来未曾更改的事实。苏戚还是苏戚。喜爱美色,来去自由,四处留情的苏戚。不惜伤痛保护姚常思,和秦柏舟牵手同入松亭。哦,对了,打探过消息的杀戈说,廷尉救人后,还跟苏家的小公子去万梅湖赏景。性别从来不是问题,对于苏戚来说,“喜欢”的标准就是脸。哪怕在落霞庄,苏戚剖白心意,也在夸薛景寒的容貌。即便苏戚不止在乎皮囊,但脸长得好,的确是生情的关键。色之惑人,如此而已。因美色得来的喜欢,有几斤几两,又能留存多久呢?薛景寒不知道。他只确定,自己现在不愿放弃苏戚,更不能任由苏戚与别人产生任何可能。如果心意浅薄,那就设法加深感情。如果有人干扰,那就提前清除障碍。他看中的人,只能是他的。“什么啊,你在撒娇吗?”
苏戚抬手摸摸薛景寒的发顶,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们丞相想听情话,我可以讲很多,讲很久。”
她半开玩笑地说着,捏作酸书生的口吻,“今夜良辰漫漫,亦不如小生心中情意绵长。”
薛景寒看着苏戚,深沉的眼眸明明灭灭,一如他隐晦难言的感情。“好。”
他说,“我听你讲情话。无论多久,多长……”“苏戚,今晚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