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叫出他的真名。薛景寒眼睫颤动着,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墨色的浪潮翻涌着,继而恢复平静。“嗯。”
他喉头快速滚动了下,“有你呢。”
薛景寒俯身,靠近苏戚。贴过来的气息并不冰冷,也不激烈,只是充满了固执的掠夺感。苏戚嘴唇有点麻,脑袋里轻飘飘的,分不清身在何处。薛景寒稍微放开她,声音暗哑:“你先睡罢,我出去交待点事,马上回来。”
苏戚有些失神,下意识点点头。床前的人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远。没多久,果然又回到卧房,携带着一身寒意,宽衣上床。苏戚摸了摸他的手背,凉的。胸口冰冷,滑落下来的发丝也毫无温度,像蛇的尾梢。她什么也没说,贴近他的身躯,四肢交缠把整个人抱进了怀里。暖一暖就好了。她力量微薄,但总归能起到点儿作用。只是片刻也好,把薛景寒从血腥无望的记忆里拉出来。次日早晨,丰南王携未央翁主辞别天子,返回封地。按他的说法,昌宁节已过,解了心中惦念,不能继续打搅陛下。他边说边擦拭眼角,沈舒阳甚为感动,执手宽慰许久,两人仿佛最亲近的兄弟。送完丰南王,沈舒阳回到临华殿,满面倦意躺在榻上,唤东苹端来解酒汤。昨夜他喝得多,丰南王和几位臣子离去后,因着昌宁节的缘故,又摆了家宴,各宫嫔妃和皇子公主都露了脸。唯独最小的文嘉,在皇后寝宫里,没有带过来。苏戚跑了,沈舒阳兴致缺缺,在云苑耗了半夜,才昏沉睡去。今早起来,便觉得浑身不适意。勉强上完早朝,送走丰南王,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东苹亲自奉上解酒汤,又扶着他坐起来。沈舒阳喝了几口,隐约看见奶娘抱着小皇子进来,伸手道:“朕瞧瞧文嘉。”
这孩子还小得很,皇后经常抱来临华殿,哄他开心。沈舒阳接过婴儿,随口问道:“怎不见皇后?”
奶娘答:“皇后娘娘许是昨晚累着了,又惦记着陛下要看小殿下,便让我抱过来。”
沈舒阳没多想,用食指点了点婴儿的嘴唇:“小混账,夜里又闹了?折腾母后算什么本事。”
卞晴生宠爱幼儿,在卧榻边摆了小床,晚间常常亲自看护。就这一点来说,沈舒阳很满意她。襁褓里的婴儿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小嘴翕张,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声。沈舒阳蓦地皱紧了眉头。这孩子……声音不太对。“怎么哑了?”
他问,“昨晚一直哭?”
奶娘明显慌张起来,跪下解释道:“陛下息怒。奴婢实在没办法,小殿下离不得娘娘,昨夜云苑酒宴,娘娘回来得晚,奴婢哄不住小殿下,他便哭多了些……”沈舒阳闻言扭头,目露疑惑神色。“皇后什么时候回去的?”
“亥时将尽……”沈舒阳猛地收紧手指。襁褓中的婴孩似乎感知到疼痛,张嘴哇哇大哭起来。地下的奶娘摸不清他的意思,想接过文嘉,又不敢,颤巍巍叫道:“陛下……?”
沈舒阳很好地掩饰住眼底的冷意,将婴儿递还给她。“你说皇后累着了。”
他翘起嘴角,意义不明地说,“既如此,朕去看看她。”
奶娘慌里慌张抱好婴儿,跟在沈舒阳身后,跨出殿门。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与东苹视线交错,然后各自移开。沈舒阳坐上车辇,直接赶往皇后居住的寝宫。路上,他始终脸色沉沉,不见喜怒。昨晚的酒宴,开始没多久,皇后就告退了。说是回去照看啼哭的文嘉。从云苑到寝宫,乘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她怎么可能耽搁那么久?不……应该说,因为什么缘故,耽搁了那么久?沈舒阳踏入寝宫,迎面望见对镜梳妆的皇后。长长青丝蜿蜒而下,垂落在纤细的腰间。皇后也看到了他,打算起身行礼:“陛下……”沈舒阳按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不必见礼。听说你昨晚没歇息好?”
卞皇后微微垂下头颅:“臣妾浅眠,昨儿又喝了酒,难免有些头痛之症。让陛下担心了。”
沈舒阳在身边坐下,伸手揉按她的额角。“陛下……”这声音含羞带怯,充满了欢喜。沈舒阳面上露出些许温情,幽幽叹道:“朕却是忘了,晴生喝不得酒。以前为着一盏酒,还跟朕闹过脾气呢。”
卞皇后神色闪过一丝恍惚。“都多久的事了,陛下竟然还记得。”
“当然记得。”
沈舒阳笑了笑,“那会儿父皇还在,听闻此事,还打趣朕不懂得怜香惜玉,娶了卞家女,都不知道疼人。”
卞皇后怔然。时间太久了。她只记得,那也是一场宴会。席上宾客敬酒,她作为皇妃,理应持酒答谢。可她身体娇弱,从不饮酒。局面僵持不下,沈舒阳笑眯眯地维护了她,人后却摔了袖子。曾几何时,她也憧憬婚事,对未来的夫婿存着一份期待。然而,他们成亲,不过是出于卞文修的权衡与计算,沈舒阳的攀附和野心。她是维系五皇子和卞家的一枚盘扣。新鲜亮丽的装饰品而已。后来色泽褪去,她便失了光彩,成为这后宫陈旧的摆设。更新鲜的女人住进来,王昭仪,陈美人,虞婕妤……她又算什么呢。卞皇后垂着眸子,声音依旧温婉:“陛下待我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