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她依旧有些困倦，迷迷糊糊地褪掉里衣，开始换衣裳。换着换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苏戚往下一摸，彻底醒了。她耳朵里仿佛有无数幻听，老道的笑声鬼畜又魔幻。——女扮男装，实在辛苦……——明日你不需要烦恼阴阳之事了……不，等下。道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她女扮男装是有隐情的，不是羡慕男性，想要变性啊？苏戚胡乱穿好衣裳，走到镜子前检查自己。嗯，长相还是原来的长相，喉结也还是看不清。挺好，没人会发觉她身上的变化。苏戚记得道士说过“一日好梦”的话，推测这个效果只能维持一天。一天而已嘛，轻轻松松就过去了。……对吧？刚想到这里，雪晴敲门了：“少爷，廷尉堵在咱家门口了，说是要与你见面谈事情。我不敢拦，少爷快想想办法……”秦柏舟？苏戚近来一直没和他见过面。此人突然造访，不知有什么事。她挽好发髻，镇定自若开了门。“别怕，我去会会他。”

苏戚出了苏府，第一眼没见着秦柏舟，只看到几个乌衣吏卒守着一驾马车。她心里疑惑，掀开车帘，望见里面端坐的艳丽女子。对方身着黑裙，莹白的双手搭在膝上，红唇微启：“苏戚，是我。”

苏戚：？？谁？……秦柏舟变成了个大美人。不对，他本来就挺美的。秦柏舟变成了个很美的女人。而且穿着裙子，态度平常地给她解释身体的变化。“我只睡了一觉，未曾服过不明药物。如此症状，实在罕见。萧左监已经开始查了，据我所知，姚常思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目前拘禁在家。我担忧你，所以来看看。”

苏戚有种不妙的预感：“廷尉大人是说，除了你以外，还有人也这样？”

秦柏舟颔首：“以姚家为首，许多世家公子都出现了这样的症状。太学也不容乐观，因此今日太学封锁。萧左监也……”苏戚听明白了。原来不止是她，其他人也遭了殃。不知道这术法怎么施行的，竟然是大面积覆盖，还带随机性。道长啊，这哪里是“一日好梦”，这纯粹是发癫的梦吧。秦柏舟的目光扫过苏戚全身，似是疑惑地皱了皱眉。“苏戚，你可还好？”

“我没事。”

苏戚心虚地撒了个谎，“谢大人关心。”

秦柏舟弯起嘴唇笑了笑。苏戚：……不行，她遭不住这美颜暴击。“大人为何穿裙装？”

她诚恳发问，“虽是阴阳变幻，大人接受得未免太快了些……”秦柏舟道：“不好看么？”

“好看。”

听见苏戚的回答，他又笑了。苏戚扶额，意识到自己无法正确领会秦柏舟的脑回路，于是决定撤退。“我担心挚友遭难，先走一步。”

她一溜烟赶到了大将军府。还没想好怎么往里闯呢，眼见一个哭哭啼啼的姑娘拎着裙子跑了出来。“苏小戚救我！”

穆·大小姐·念青像只惊慌失措的雀鸟，扑向苏戚。结果一个没防备，脚踩住了裙角，啪叽摔了个狗啃泥。那动静，听着都觉得骨头疼。苏戚：“你没事吧？”

“没事！”

穆念青迅速爬起来，也不管脸上沾着泥，抓住苏戚的肩膀开始倾诉，“不对，我有事！昨晚睡前看了个狐妖吸书生阳气的话本子，那狐妖面容丑陋，我便骂了它几句。没曾想今天就遭到报应了！我的阳气没啦！”

苏戚：“啊？”

穆念青痛心疾首：“没有阳刚之气的我，还是我吗？不，我只是个笑柄。”

苏戚：阳气不阳气的无所谓，我觉得你脑子没了。她咳嗽一声：“穆将军怎么说？”

“我爹情绪很稳定。”

穆念青道，“他说养儿不如养女，还能省点心，到年纪添点嫁妆就可以把我扔出去了。你瞧，这身衣裳就是他给我的，让我提前适应身份。”

苏戚无言以对。“我是不可能嫁人的。”

穆念青非常坚定，“苏小戚，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咱俩看过的话本子多，集思广益一下，也许就能找到恢复原状的法子。”

苏戚：“话本子先放到一边。我觉着你可以冷静下，也许明天就没事了。”

“不，我有事。”

穆念青沉痛道，“如果你不帮我，我就让我爹去你家提亲，坑你一大笔聘礼，还叫你不得安生。”

苏戚觉得这个兄弟可以不要了。……她哄了半天，信誓旦旦拍胸脯保证穆念青依旧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才把人稳住。唉，心好累。苏戚晃晃悠悠走在路上，不意瞥见一个很眼熟的女人拎着剑，走进街边的医馆。她原地反应半晌，总算意识到，刚刚进去的人，长得好像断荆啊？如果断荆同样着了道，以此类推，薛相是不是也……苏戚突然很有兴致。她想看看薛景寒的情况。特别想。苏戚记得今天丞相休沐。她不确定薛景寒是否在家，总之先翻个墙试探下。半刻钟后，她从墙头落地，恰巧对上杀戈灿烂的笑脸。苏戚丝毫不慌：“我来看望薛相。”

杀戈坦然应对：“公子且去书房。”

这对话还挺押韵。苏戚轻手轻脚走到书房外，没直接敲门。窗子是掀开的，她的视线并无阻隔，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人。那是个谪仙般的美人。里衫轻薄，外罩青袍，墨发随意垂落腰间；眉如远黛，肤若凝脂，清冷眼眸堆着积年的霜雪。“她”将手搁在桌角，似是无意识地摩挲着，动作泄露出几分无措的情绪。苏戚站在窗前，清了清嗓子，轻声唤道：“薛相？”

薛景寒倏然回身，眼眸微微睁大，呵斥道：“你怎么来了？贸然来访属实无礼！”

苏戚已经不是第一次翻薛宅的墙了。但被这么训斥，还是头一遭。她看着房间内的薛景寒，隐隐从对方严厉的神情中窥见了羞恼和慌张。也不知怎么回事，她想要安慰几句。“大人莫要在意。”

苏戚放软了声调，“此种症状蔓延京城，许多人都中了招。这是道士术法，今日过后，想必就能解开，一切恢复如旧。”

薛景寒眉间微松，继而重新摆出生人勿近的表情。“你如何得知这些？”

苏戚哪儿敢回答真话啊。虽说是老道士干的好事，可毕竟此事是因她而起，殃及池鱼。如果她全都交待了，估计今天就走不出薛宅的大门。“我无法跟大人解释。”

苏戚倚着窗台边沿，含笑说话，“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派人寻找那位老道，只是莫要伤他，他并无歹意。”

薛景寒的声音变冷了些：“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不，她是来看美人的。苏戚默默咽下真心话，半遮半掩道：“我心里挂念，想来看看你。”

薛景寒沉默片刻，突然关上了窗子。得亏苏戚退得快，才没被窗框打到。“你走罢。”

里面的人冷声说着，嗓音不大自然，“我无事，不劳你关心。”

苏戚应声好，转身没走几步，窗户又被打开了。“慢着。”

薛景寒喊住她，似乎做出了极为艰难的选择，“你……要与我下棋么？正好家里的厨子做多了点心，吃不完就浪费了。”

在苏戚看不到的地方，薛景寒的耳背已经爬上了浅浅的红晕。他尚不知晓自己为何如此反应，亦不清楚那些掺杂着铁锈味儿的前尘往事。只是在这温暖灿烂的日子里，想要与散漫的小公子多相处一点时光。苏戚笑着回答。“好。”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