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雪下得颇大,小城早已破败不堪的城垣被压得严严实实,只在西北角上突出了一只灰黑色的角楼。晨起时北风仍烈,雪砂掠地而过,包子铺的小伙计将刚出笼的包子放在临街的摊子上,搓着不知道是熏红还是冻红的手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这破天气,谁出来买包子啊!”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着,想骂几句又怕老板娘听见,给他一擀面杖吃。少年叹了口气,抄起身边的竹盖想要盖住屉中包子的热气,一只手却按在了竹盖上,宽大厚实的青袖遮去了手背,只露出了指节分明的手指,白玉一般,在竹盖枯黄的颜色上颇为扎眼。小伙计愣了愣,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那人开口道:“小兄弟,可否给我五个包子。”
那男子声音清澈温柔,在嘶鸣的北风中变得朦胧,如同三月初融的春水,带着何处花开的讯息。见他低着头还在出神,那人又唤了一声:“小兄弟?”
少年猛地抬头,恰对上了青年含笑的眼,桃花流水半江春,天地一片苍白中,突然有了三分颜色。好看……包子烫了一下手之后,小伙计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盯了人家半天了,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将油纸包递了过去:“公,公子,您的包子,五个铜板。”
青年面上的笑意隐隐抽动了一下,伸手在宽大的袖中摸索起来。“公子,看您这穿衣打扮,应该不是南边逃难过来的吧。”
少年不识得青年身上的衣服料子,只觉得比起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南方流民,这人身上一个补丁都没打,衣衫颜色也好,就算是个书生模样,这样貌,这气度,也不是那群饥一顿饱一顿还满嘴之呀乎的穷酸货能比的。“不是,在下是来寻人的。”
那袖中看起来空空如也,青年犹犹豫豫的掏了半天,才掏出了一个打着补丁的蓝荷包,那荷包瘪得……小伙计都看不下去了,表情有些扭曲:“还真是难为您了哈,要是真没钱,这包子就送您吧。”
救人一命,救人一命,才不是因为这人好看,他狠不下心来呢。“在下有包子钱。”
青年争辩着抖了抖荷包,轻微铜板碰撞声传出,“不是没钱,只是,只是”只是啥?公子您看见这北风扬起来的雪了吗?都是小的刚刚碎了一地的想象啊,小伙计翻了翻白眼,自觉颇为慷慨的摆摆手:“得了您,这世道谁都不……欸?”
手被猛地一拉,冰凉凉的铜板就被按在了掌心,那人后退了几步,拱手一谢,道:“萍水相逢,恐后会无期,不能报今日之惠,五个铜板,小兄弟收好。”
说罢,青年足尖点地,踏雪如飞而去,留下小伙计在原地瞠目结舌。“我的老天,见着真神仙了。”
“臭小子,不好好干活,自个瞎嚼啥舌根子呢!啊?还不进来帮老娘干活!”
屋里妇人骂骂咧咧地吼着,少年轻轻呸了一声,不耐烦的应道:“知道了。”
城外二十里有一座小庙,有好些年头了,也繁荣过那么一阵,后来这城里人家越来越少,也就成了方圆几十里乞丐们的寄身地,再后来,南边兵戎四起,又迁走了不少的人,连乞丐都纷纷散了,小庙愈来愈荒凉,昨夜北风吹得太盛,本就残缺的庙顶竟一下子掉了小半个,还有几片断瓦扇扇耷耷拉的在风中摇摆。要不是这次终于能和那边信息分毫不差的对上,青年都要怀疑是不是又找错地方了,肚子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手里拿的包子,最后的五文钱啊,再走错路他可能真的要沿路乞讨回去了。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大丈夫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否极泰来,天无绝人之路……推开庙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克制住了自己想带着包子远走天涯的心。